她说桑群不像是在对待好朋友,更像是宠着什麽祖宗。
他这才发现,那种对于未来的恐惧早已占据他的潜意识,令他不自觉地想对阮牧年好一点丶再好一点丶到最好最好的程度。
这样能不能留住他唯一的朋友?这样的话,会让那个誓言延续更久一些吗?
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想法,也没有人能够窥探到他的害怕。跟阮牧年一样,他也成长为了与小时候截然不同的人,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无人能从他平静的目光中捕捉到多馀的情绪。
偶尔跟阮牧年在学校碰面,他就会用这样一副无懈可击的面孔回以目光。
我过得很好,请你不要担心。
他用这样的方式履行着那个誓言,哪怕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哪怕他其实觉得阮牧年早已忘记了那件事。
年段里那个叫做阮牧年的学生,又好看又聪明,人气很高,也有很多传闻。
桑群课间趴在桌上假寐的时候,会从周围的聊天中听到许多关于他的事情,心里的感觉很复杂。
你们提到的那个人是我唯一的朋友,是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
应该骄傲的啊。
为什麽心里越来越难过。
最久没有跟阮牧年见面的时间,是三个月。那个时候对方正在忙着参加学科竞赛,而他时不时就翘课出去打工,在学校的时间越变越少。
或许人和人之间就是这样吧,他有时会这样开导自己,小时候亲密无间的兄弟长大後慢慢疏离也是常有的事,就这样跟阮牧年渐渐拉开距离,也挺好的,时间一长就感觉不到悲伤了。
心脏特别痛的话,就努力去忽略它吧。用辛苦,用忙碌,用更长更多的岁月,把那份来自童年的渴望深深掩埋起来。
他已经长大了,也知道生命可贵,不会再冲动轻生。生活中有着更重要的目标,为了一个不知道还算不算得上是朋友的人伤心,他没有这个时间。
那三个月的时光,又漫长又转瞬即逝,他努力让自己变得麻木,用兼职填满生活中可能发呆的空隙,在疲惫的时候无意识地揉捏小拇指,然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专注眼前的事。
那也是他风评变得最差的一段日子。年段里的逃课大王,老师们只会看着他摇头,同学们也对他冷漠的神情避之不及。
无所谓,更恶毒的孤立他也经历过,不过是忽略一群陌生人而已,没什麽好在乎的。
直到那个下午,黄昏将没,他在狭窄的巷子里遇见了讨债的人,被他们追出几条街。
那些棍棒和拳脚,他可以躲开,也可以反过来揍翻他们。可债款是高悬的审判之剑,这些人是他们一家经济的主宰,他不能反抗。
乱局是如何收尾的,他已经记不清了。向来爱干净的人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他看着天光渐暗的苍穹,觉得自己又可笑又可怜。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传来脚步声。
似乎是一群路过的学生,聊得很火热,朝气蓬勃的样子。
桑群闭了闭眼,又忽然睁开眼。
狭小的巷口,灰暗的墙砖边,残馀的晖光落在那个站在人群中央的人身上,映亮他带笑的眼角。
他就这样看见了从巷口路过的阮牧年。
本该逃跑的,他却在那一刻失去了所有力气,无计可施地躺在地上。
他想,原来自己还是有在乎的事物啊。
所有被他刻意压制的伤心和委屈反噬般涌上,那条销匿许久的河床重新浮现,原来它从未消失,只是被自己藏进了深海里。
鼻尖发酸,他望着阮牧年逐渐远去的背影,在心里与他对话。
好久不见,年年。
对不起。
那个说天塌下来也要替你撑着的阿君羊,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勇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