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鹤,为什麽一定要用死来证明你在我心里的不同呢?”祢听颓看他坐在那儿,终是不忍心,擡步过去扶他,道:“我说过,你我因果在一处,生死不改。”
檀侵鹤挡住他的手,喃喃道:“不是生死,我要的不是生死。”
祢听颓皱眉,不明其意。
檀侵鹤道:“你以前明白的,现在不明白了。”
祢听颓问:“明白什麽?”
檀侵鹤按着自己的胸口,“你选择和我一起死,只是因为你答应过我的,或者说是你明白我不会死。”
“如果我的生死对你来说和别人毫无差别,那我对你还有意义吗?”
“有差别,也有意义。”祢听颓毅然点头,道:“可是生死在天,我不能为了你去篡改因果。”
檀侵鹤目光沉沉看着他的眼睛,自下而上,以一种仰望神明的姿势,口吐却字字珠玑。
“你现在对我的爱,是只因为我,还是因为我在苍生之中呢?”
“……”
二人最终不欢而散,檀侵鹤负气而去,祢听颓独身立在瑶台中,依旧眺目远望。
他以为自己窥见大道,又发现不过是冰山一角。
祢听颓好像明白檀侵鹤生气难过的原因,但口拙讷言,说不出哄骗他的话。
祢听颓又不明白,檀侵鹤在苍生之中,他爱苍生与爱檀侵鹤为什麽会有冲突,只要能像这百年日子一样继续相伴相守,不就可以了吗?
果真隔道如隔山,祢听颓叹了又叹,心绪繁杂,继续回屋闭关,准备下一次渡劫。
他无情道将成,只待这一次天雷降下,平安度过,就能尝试叩响天门,飞升在望。
瑶台中又恢复寂静,怀梨日日在山中流浪,偶尔回来一次只为看看祢听颓状况如何,见他一切无恙,往日还会到黄泉府报信,如今双亲失和,她自然不敢去触霉头。
一闭数月,祢听颓没能像往常一样静心修炼,而是坠入一个又一个的梦境中,无边无际,全是关于檀侵鹤的。
或是他凤冠霞帔地从姻缘桥那头走来,过几日是檀家灭门时他病骨支离地靠在自己怀中,再过几日又变成他一个人等候五十年。
五十年间,他无数次在夜里辗转反侧,好像被怨气折磨的人是他不是自己,祢听颓在瑶台上借怀梨的眼看的一清二楚。
最後看到的是檀侵鹤站在城墙上,风吹乱他的长发,遮挡面容,但祢听颓照样一眼就能认出。万户凭恼怒着去扯他的衣服时,祢听颓血气上涌,不作思考地抢过长兄手中弓箭射穿他的两腮。
现在想来,依旧惊惧不安,只怕自己晚了一步,檀侵鹤沦落天下人耻笑。
屠戮回天门,虐杀万户凭,祢听颓至死不悔。
“噗——”
他蓦地呕出一口鲜血,灵力随心神不定而紊乱。
祢听颓捏决念了几遍静心咒语,挽袖擦掉嘴角血沫,想要再入定却是有心无力。
他的心里乱得很,这百馀年的种种在今夜全部翻涌上来,逼迫着他去回忆,去再次经历。
窗外弦月高悬,照人心伶仃,祢听颓收了灵力和神识,发觉瑶台中静得可怕。
他推门迈出屋,见不到任何一个活影,沿着回廊一路找去,檀侵鹤果然没有回来,连怀梨都不见踪迹。
院中敞着一个土坑,还没来得及掩埋,祢听颓回忆片刻,隐约想起这里原来栽的是白兰。
那个小小的孩子,从变成人的一天开始就是病怏怏的,因此檀侵鹤对她多留意些,他好像很疼爱这些孩子,大概因为自己幼时过得不好,所以不愿意他们重蹈覆辙。
孩子们也确实黏他些,整日围着绕着,从这边跟到那边,如果不是自己强行将他们变回去,只怕会跟着檀侵鹤到黄泉府去。
那自己呢?
祢听颓沉思。
自己对这些精怪并没有很深的感情,只是看檀侵鹤喜欢,便爱屋及乌地纵容些。
转了一圈,到处都是檀侵鹤,偏偏本人又不在,冗长的梦像是有人在蓄意报复。
知君相思意,频频入梦来。
祢听颓边寂寥地往回走,边掐着指节推算。
修为已足,劫期随时可到,只是今夜这番经历,倒让他犹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