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侵鹤一连辗转小半年,现在坐在这儿看着他,不知是累还是什麽原因,头昏眼花得很,无力地掐了掐眉心。
祢听颓见状,心中无名火消下去半截,无力争辩,摆手道:“你先休息吧,我再想想……”
“所以我是你的拖累吗?”
祢听颓的手僵在半空,疑是自己幻听,“……你说什麽?”
檀侵鹤平静道:“我这个人,和这些年的感情,是你成仙路上的拖累吗?”
“……”
“你还记得你当初说为什麽想成仙吗?”
檀家覆灭的第七十五年,祢父逝世,祢听颓问他想不想成仙,并允诺百年之内会让天门再开。
而今又七十五年,祢听颓为了成仙,要选择遗忘檀侵鹤。
“我记得。”祢听颓几近心力交瘁,再次辩解:“这只是权宜之计,我不是说了吗,等渡完劫我就会想起来的。”
“你的一生还有那麽长,後面还有成仙,成仙之後如果还有劫数呢?是不是你每一次都要舍弃我?是不是每一次都要我年复一年地等着你?”
檀侵鹤怆然,直白地点破後路,点破结果。
“我已经成了你修炼路上的阻碍,如果忘了我真的能让你一身轻松,你还会愿意再记起我吗?”
祢听颓哑然,落在檀侵鹤眼中,成了无声的执拗,抱着即便毫无把握也要一试的恶劣态度。
此意已决,不容更改。
屋中无人说话。
檀侵鹤精疲力尽地开始想,从初遇想到今日,想了五十年丶一百年,他沿着着来时的脚印,试图寻出是在哪儿两人的开始背道而驰的。
在锈锁,在回到瑶台,在沧海之上,还是在道心渐成的日日夜夜……无从找起,反而将这份感情清晰剖解,发现内里变质腐坏,毫无意义。
他眼眶发酸,别开脸不愿让泪掉在这水深火热之中。
“你意已决,我无力阻止,你我就此分道扬镳吧。”
祢听颓在晦暗中猛地睁开眼。
门“砰”地砸上,挡住檀侵鹤离开的步伐。
“你再说一遍。”
檀侵鹤背对着他,能感受到空气中溢出来的压迫。
“你再说一遍。”祢听颓从案後绕出来,一步一步逼近,“你要和我分道扬镳?”
檀侵鹤回身道:“难道要等到相见不相识吗?你非要让我狼狈不堪吗?”
他扯了下唇,略带讥讽地看着祢听颓,等着他做出抉择,犹带希冀。
祢听颓问:“你在逼我?”
“逼你?”檀侵鹤扬了一下眉,擡头环视屋中,看到安静浮在里间的不器,他袖袍一振,魂线飞出缠住不器带到二人中间。
祢听颓目光在剑身上落了一下,又看向对方。
不器幽幽转过一圈,剑身两面映两双眼互相审视,誓不罢休。
祢听颓下三白的眼中迸发寒意,寸寸凌迟,逼得檀侵鹤缄默而泣,末了紧闭双眼,无声恨成。
他猛地往前一扑抓住不器的剑锋,祢听颓惊骇大喝:“不器!”
不器从他手中飞离,带出一条血线,淋漓地泼洒在地板上,檀侵鹤颓然跪地,任由伤口贯穿掌心往外冒血,他伏在地上失笑,状若魔障。
此人何其自私,既舍不下他,留着几分眷恋,又放不掉眼前天劫,对成仙心神向往。
祢听颓单膝跪地,抓住他一只手,灵力流转消去伤口,咬牙问:“你想干什麽?”
檀侵鹤仰头看他,敛去笑意,借着泪流满面道:“你答应过只爱我一个,你食言了。”
祢听颓道:“我没有。”
檀侵鹤乞求道:“祢听颓,我求求你。”
泪珠滚过面中小痣,使其黯然失色,檀侵鹤希望能得他三分怜惜,就如当年佳云一般,就算是心软也好。
“不要忘了我,好不好?”
祢听颓拧眉,曲指擦掉挂在他下巴上的眼泪。
“不要……”檀侵鹤意识到让他不要成仙的话,像是用自己要挟他放弃前程,于是改口道:“哪怕再等等呢?”
祢听颓愧然,“抱歉,小鹤。”
百年练就一心,檀侵鹤眼泪再难杀他,别无他法。
“……我恨你。”
魂线拢在檀侵鹤手中,聚集黑雾,祢听颓毫不防备,心甘情愿地等着它们被掼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