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燕山
“你去见过五方鬼帝,知道我过不了此劫。”
檀侵鹤擦掉他手背上的血迹,手覆在他脑後。
“你的杀业在我身上,替业术成,只有你亲手杀了我才能拿回去。”
“不要了,我不要了。”祢听颓闷声环着他的腰,手掌下的身躯其实疼得轻轻发抖,让人揪心,让他哽咽道:“……我不成仙了。”
“祢听颓。”檀侵鹤呼出口气,道:“不要再为了我做任何事了。”
祢听颓擡头看他。
“这些年,我时常在想,我对你到底是爱,还是愧疚,或是感激。”
他的脸色如同历尽千帆丶心力交瘁,没力气做出其他表情,显得沉静泰然。
“愧疚和感激是生不出爱的,反而拖着我变得卑微,在你为了压制锈锁日复一日的闭关时,我甚至无法阻拦。”
“你所做的一切好像都是为了我,和锈锁缔约丶修道丶成仙,每一个足以都让我无法开口拒绝。”
祢听颓无措道:“我从来没想过要你愧疚和感激。”
“我知道。”檀侵鹤点头,道:“可是欠着别人会让我不安心,尤其是你。”
“终于,终于,我将锈锁从你身上剥离出来,即便是用我的灵根丶修为丶寿命做代价,我都接受了。”
从沧海回去的那一夜,是数十年来祢听颓得以安眠的第一夜,檀侵鹤辗转反侧,在他愈发锋利的眉眼间落下一吻,身体明明疼痛难安,心中却格外踏实。
他终于不欠祢听颓了。
“只可惜,我还是没办法拦住你,看着你境界提升时喜上眉梢,我才知道你是真的想成仙,我该怎麽拦住你呢?我的寿数都交托在你手上,依靠你而活,我凭什麽拦你呢?”
“我能做的只有在你越来越寡言少语时,学着你当初油嘴滑舌的模样,希望在我所剩不多的时间中,我们还能多说几句话。”
檀侵鹤皱着眉,效仿那夜摩挲祢听颓的眉眼,面露惋惜。
“每次出关丶修为上涨,你的眼睛都亮亮的,和当年成亲时一样,只是瑶台年岁悠长,再见我时你都无甚波澜。”
他故意勾唇调侃道:“是色衰爱弛了吗?还是喜新厌旧呢?”
“不是的。”祢听颓不断摇头,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是我眼盲,你说的对,我自负固执,一切都是怪我。”
祢听颓神识遍布瑶台,偏偏看不见檀侵鹤垂眉敛目无数次沿着回廊做过瑶台的两殿三阁十七屋,他的指尖摸过每根屋柱和够得到的砖瓦。他在每一个祢听颓闭关静修的日子,徘徊在瑶台中,独身向月,无边冷寂,在有限的寿命中,无限地等候着他的瑶台仙。
山中岁月倥偬,流转一春能抵三秋,檀侵鹤仿佛看到自己在等待中垂垂老矣,可惜祢听颓不知他寿数有尽,肆无忌惮地挥霍着他仅剩不多的时光。
祢听颓躬着身,用力抓紧他,後知後觉地被剐得血肉横流。
“我错了,小鹤,我错了……”
为他明明为檀侵鹤入道,却又为道舍弃檀侵鹤。
为他执意渡劫,铸成如今差错,无可挽回。
为他明知檀侵鹤孑然一身只有自己,还将他一人撇在瑶台中。
……
诸多过错,一言难尽。
檀侵鹤手心湿润,蓄着他的泪,头一次祢听颓的眼泪比自己先掉下来。他温声道:“没关系的,都不重要了。”
过去是不愿将时间浪费在这些琐事上,现在是深究也毫无意义。
“你是爱我,还是爱苍生里的我,都不重要了。”
祢听颓茫然。
檀侵鹤张口欲言,血比话先涌出来,祢听颓大惊失色,慌乱无措地抓着他将灵力一股脑渡过去,这时才摸到他的後背被汗水全部浸透,全身凉得恍若在腊月寒冬的雪山跋涉千里。
“小鹤!小鹤!”
祢听颓一边挽袖擦拭血迹,一边颠倒乱语。
“不要离开我,随便你,我求求你……”
“祢听颓。”檀侵鹤斜靠着他,手攥着衣摆,指节发白,在血沫中勉强清晰道:“你知道,你到黄泉府的那天是什麽日子吗?”
祢听颓如鲠喉头,“什麽……日子?”
檀侵鹤报复地丶恶劣地道:“是八月八。”
“……”
八月八,他们曾在这一日风雨共度姻缘桥,也在这日再见不识丶刀剑相向。
“我等了你好几日,见到你时,欣喜若狂。”
再见时的那一剑堪比天谴,穿越时空,此时刺穿祢听颓,教他心如刀割,剔肉削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