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没教你怎麽取悦我”
雨夜疾奔。
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模糊了视线,却让叶苏凝的头脑异常清醒。身後宸华宫的灯火迅速隐没在雨幕与黑暗之後,并无追兵赶来的迹象。
她不敢有丝毫停顿,依着来时路线,在湿滑的宫道与屋檐阴影间穿梭,心跳如擂鼓,并非全因奔逃,更因怀中那冰冷方硬的触感,以及方才陆芷拧那双翻涌着惊怒与沉痛的眼。
师父塞给她的是什麽?
为何那锦盒中是无关紧要的画稿?是陷阱?是试探?还是……障眼法?
那句“唯独没教你怎麽取悦我”又是什麽意思?是斥责她的背叛,还是……别的?
无数疑问在她脑中疯狂冲撞,几乎要炸开。但她强迫自己压下所有杂念,将所有注意力集中于眼前的逃离。气息调整到最轻,脚步落到最稳,如同过去十年在幽谷中无数次练习的那样。
终于,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尚仪局居所的後窗。她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入,迅速脱下沉重的湿衣,擦干身体,换上干燥的寝衣,将一切可能留下痕迹的水渍处理干净。
做完这一切,她才敢就着窗外微弱的天光,颤抖着手,从依旧湿漉的夜行衣内襟里,摸出那个物件。
并非锦盒。
那是一本薄薄的丶以油纸仔细包裹的册子。册子封面空白,纸张粗糙泛黄,边缘磨损得厉害,显然时常被翻阅。
她的心猛地一跳。指尖冰凉,几乎握不住这轻飘飘的册子。
深吸一口气,她走到窗边,借着将明的天光,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
没有标题,没有署名。
只有一行行略显潦草丶却力透纸背的字迹。那字迹,她认得——是陆芷拧的笔迹,却比平日教导她时写的更加急促丶更加……情绪外露。
「腊月十七,雪。他又来了。隔着窗,看了一夜。可笑。」
「元月初三。赏下来的东珠,颗颗圆润。想起阿姐曾说,磨圆了棱角,才好存活。却不知,珍珠原是沙砾磨心之痛所凝。」
「二月二。宫宴。霓裳舞。跳得再好,也不过是笼中雀鸟,博人一笑。台下那些眼神,贪婪的,评估的,令人作呕。唯有……」
字迹在这里停顿,洇开一小团墨点,仿佛执笔人当时心绪剧烈波动。
叶苏凝屏住呼吸,一页页翻下去。这并非日记,更像是一些零碎的心绪片段,时而清醒冷静,剖析宫中局势丶人心算计;时而流露出压抑不住的厌烦丶倦怠丶甚至偶尔一闪而过的……脆弱。
「……教那孩子惊鸿步。腰肢需软,骨却不能弯。她学得很快,眼神却太净,不知这宫廷肮脏,能噬人。」
「……清凉殿。他看她的眼神……果然如此。男人皆一样。下一步,该如何?」
「……画稿旧矣。昔年练笔之作,竟成了今日掩饰的道具。可笑,可悲。」
看到这里,叶苏凝指尖猛地一颤!
画稿!果然!那锦盒本就是幌子!真正的秘密,是陆芷拧早已趁机调换丶塞入她怀中的这本手记!
她迫不及待地向下翻,心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後面的字迹愈发凌乱,墨迹深浅不一,显是不同时期写下。
「……时机将近。十年谋划,成败在此一举。那孩子……必须送走。送得越远越好。」
「……终究是狠不下心。留了退路给她,望她……莫要如我。」
「……宸华宫如坟冢,葬尽悲欢。今夜雨大,忽忆起谷中细雨打竹声。凝儿…」
最後两个字,“凝儿”,写得极轻,墨迹淡得几乎化开,後面是长长的丶无力的划痕,再无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