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场惊心
「都在破戒。」
四个字,馀音袅袅,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暖阁之中,将所有的僞装丶所有的界限丶所有故作冰冷的堤坝,彻底摧毁。
陆芷拧说完这句话,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脸色苍白如纸,唯有那双眼睛,黑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再也无法掩饰的痛楚丶挣扎,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坦诚。她不再躲避叶苏凝的目光,就那样看着她,仿佛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叶苏凝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松开,带来一阵窒息後的剧烈跳动和酸麻的疼。所有的愤怒丶委屈丶质疑,在这句赤裸裸的坦白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原来如此。
原来那冰冷的驱逐,刻意的羞辱,不是因为厌弃,而是因为……无法面对。
无法面对自己同样悸动丶同样在违背伦常丶同样在“破戒”的心。
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暖阁内落针可闻,只有彼此压抑不住的丶有些凌乱的呼吸声交错。
就在叶苏凝几乎要沉溺在那片痛苦而坦诚的墨色眼眸中时,殿外突然传来太监略显急促的通报声:
“娘娘!陛下銮驾已至宫门,说是听闻娘娘凤体欠安,特来探望!”
如同冰水泼面,瞬间将暖阁内那点刚刚升腾起的丶危险而旖旎的氛围浇得粉碎。
陆芷拧眼中的所有情绪在刹那间收敛得干干净净,快得令人心惊。她猛地站起身,後退一步,瞬间又变回了那个威仪天成丶冷艳不可方物的皇贵妃。
“臣妾恭迎陛下。”她扬声道,声音平稳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病弱沙哑,仿佛刚才那个吐露“破戒”之言的人根本不是她。
她甚至没有再看叶苏凝一眼,径直快步走向殿门迎接圣驾。
叶苏凝僵在原地,看着那抹决绝转身的背影,心头刚刚涌起的那点温热迅速冷却,只剩下冰冷的空洞和一丝荒谬的可笑。
帝王的身影很快出现在门口,带着一身朝露的气息和关切的微笑。
“爱妃不必多礼,快起来。朕听闻你身子不适,可传了太医?”他亲手扶起陆芷拧,目光在她脸上流转,带着真切的担忧。
“劳陛下挂心,只是些微头风旧疾,并无大碍。”陆芷拧微微垂眸,应对得滴水不漏。
帝王这才似乎注意到殿内还有一人,目光转向叶苏凝,闪过一丝讶异:“青妃也在此?”
叶苏凝压下心头万般情绪,上前行礼:“臣妾听闻娘娘凤体违和,特来请安。”
“嗯,你有心了。”帝王颔首,并未深究,注意力很快又回到陆芷拧身上,“秋狩之事已定,後日啓程。爱妃若身子撑得住,便一同前往散散心,若实在不适,便在宫中好生休养。”
陆芷拧擡眼,柔声道:“臣妾已无大碍,岂能因微末小恙扫了陛下雅兴?自当伴驾同行。”
“好!如此甚好!”帝王龙颜大悦,又温言关怀了几句,方才起驾离去。
圣驾一走,暖阁内再次只剩下两人。
方才那短暂而惊心动魄的交锋,仿佛只是一个错觉。
陆芷拧背对着叶苏凝,整理着方才被帝王扶过的衣袖,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疏离,甚至比之前更冷,带着一种刻意拉远的距离:
“青妃也回去准备吧。秋狩非比宫宴,路途劳顿,望你好自为之,莫要再行差踏错。”
叶苏凝看着她冷漠的背影,心口那点酸涩再次翻涌上来。
好自为之。
行差踏错。
她是在提醒她,也是在提醒她自己。
方才那句“破戒”,在此刻看来,更像是一个不该发生的错误,一个需要被立刻修正的偏差。
叶苏凝没有再说什麽,只是屈膝行了一礼。
“臣妾,谨遵娘娘教诲。”
转身离开宸华宫时,她的脚步很稳,背脊挺得笔直。
只是眼底最後一点星光,似乎也寂灭了。
两日後,皇家仪仗浩浩荡荡驶出宫门,前往京郊皇家苑囿。
秋高气爽,旌旗招展。
叶苏凝坐在属于自己的青帷小车里,听着外面马蹄声丶车轮声丶号令声混杂一片。挽翠在一旁小心伺候着,神色间带着些许对外面世界的好奇与紧张。
车队中途休整时,叶苏凝下车透气,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前方那架最为华丽隆重的凤辇。珠帘低垂,看不清里面的人,但她知道,陆芷拧就在里面。
这一路,她们再无交集。
到达苑囿,安顿下来已是傍晚。皇家别馆依山傍水,景致开阔,确实与宫中氛围迥异。
翌日,狩猎正式开始。号角长鸣,骏马奔驰,箭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帝王一身劲装,挽弓射猎,英姿勃发,引来阵阵欢呼。宗室子弟丶武将们纷纷下场,展示勇武。
叶苏凝与其他妃嫔女眷一同坐在高高的观猎台上,看着下方的喧嚣与热烈。她安静地坐着,目光似乎追随着场中奔驰的身影,却又仿佛没有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