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声问:“朴仁洙教授在吗?”
对面说:“不在。”
“你知道什麽时候回来?”
“他最近不太在学校。”女人声音不快不慢,“你是哪位?”
“我是他研究调研计划的学生。”她尽力让语气平稳,“华国派的。”
女人顿了两秒,说:“我知道这件事了。他交代过,资料如果是调研用的,可以留。”
她终于呼出一口气:“谢谢您。”
电话挂断时,她把那张纸握成一团。
风在邮局门口转了一下,吹得她裙角乱摆。
她站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走出去。
她忽然想到,如果自己没有这些预先准备的资料,如果她只是毫无准备地被扔来——那现在的她,会在哪里?
在屋塔房里被查无身份?
还是根本就见不到他?
她站在巷口,擡头看了一眼天,天蓝得发白,像一张未干的水粉纸,但是回去走没几步路就下起雨,谢安琪走进便利店等着,直到雨停。下过雨的巷子比平时更静。积水滞在不平的水泥地面上,映出高压电线和铁皮雨棚的倒影。便利店门前堆着没收进的啤酒箱,路边是倒着晾晒的三轮车篷布。
整条街像被一张透明的塑料布盖住了,声音闷,连电动车路过时轮胎碾水的声音都变得迟缓。
傍晚的时候,她在屋顶晾衣服,晾衣绳不够高,她踩着一把旧木椅,手里拎着一条洗得掉色的白衬衫,那是她从跳蚤市场捡的,样式老,但洗干净了,有一点居家味,风吹过来,把衣角吹得拍她脸上。
她咬着夹子,一手提衬衫,一手拉绳子,正费劲地挂衣服时,听见後面有人上楼。
“你要掉下来了。”他站在楼梯口,手里是一个还在冒热气的保温盒。
她没回头:“我抓得住。”郑禹胜走过来,站在她下方一阶的位置,微仰头看着她:“你力气不够。”
她偏头看他:“你怎麽知道我力气不够?”
“你晃了一下。”
她叹了口气:“你非得拆我台吗?”
他不说话,只是伸手扶住椅背:“下来,我挂。”
她愣了一秒,忽然松了手,他很自然地接过那件衬衫,抖了一下,夹在中间,风正好吹过来,衣角拍在他脸上,他也没动,她站在他身後,忽然觉得,这个画面她见过。
不是哪一世的穿越,也不是哪一段录像。
是她曾想象过的——如果他年轻时,真的和她有机会在一起,他们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她看着他背影,心跳有一瞬的凌乱。
……
晚上快七点,天还没黑透,但光线已经慢了下来。屋塔房的天台晒了一整天的热,水泥地面还在冒蒸气。天台一侧堆着几张坏掉的竹椅和一只锈蚀的煤气罐,中间摆着旧方桌,上面放着一只塑料水壶,壶身雾气未散,像在吐息。
郑禹胜靠着围墙坐着,一条腿曲着,右手撑着地。他穿的T恤微湿,黏在背上,鬓角发丝被风吹起一缕,贴在额前。
他眼神没焦点,像是没打算看任何东西。
天台另一侧,谢安琪用空豆腐盒养了一株薄荷,正拿牙签撬开浇水瓶的瓶盖,水珠嘀嗒嘀嗒地滴进泥土里,像这场闷热夏天里唯一的耐心。
她装作没看见他,其实她耳朵一直在听——他有没有动,手有没有从膝盖上放下来,烟有没有点上。
他今天没抽烟,这让她更在意,她擡头看了一眼那片落日的橘色天边,想起从前在未来那张录像带里,也曾捕到这麽一个角度——
那天他坐在灯塔下,也是这个姿势,画板立在脚边,阳光从石墙後照过来,他没说话,只在一张纸上写了两个字。
“空房。”
她从未理解那是什麽意思,现在她忽然明白了,是他对时间的态度,他留空,总有人会来住。
……
天色彻底暗下来时,整条胡同只有两家点了灯。一家是她,另一家是卖布的老奶奶——门口挂着粉红色蚊帐,亮着一盏昏黄灯泡,光不够亮,把整间屋子染成一种接近旧照片的褐色。
谢安琪坐在屋里,把录音笔的电池装回去,点开重放。
“咔嗒。”
第一秒是屋外远远的拖鞋声,第二秒是小贩推车吆喝“绿豆饼”的声音,第三秒,是她自己开门回屋时,门锁发出的轻响。
然後是几秒安静。
接着,一个男声闷闷响起——“喂,饭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