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琪点头,却没再说什麽,她明白那是这个时间的逻辑。但她来自另一个维度,很多东西都不能用现在的法则计算。
晚上回家,她照旧做饭丶洗衣丶擦桌。她在试图告诉身体:“我还在,我还可以做事,我还可以留下。”
饭後她把郑禹胜送的T恤洗净晾好,又去书架翻出那张照片,他们在照相馆拍的那张,笑容都不完美,却显得真实。她盯着照片看了很久,心里轻轻地说了一句:
“如果我真的又要离开了,就请记住我留在你这里的一切。”
郑禹胜回家时,她已经坐在窗边靠着枕头睡着了。他放轻脚步走近,看到她脸色有点白,嘴唇也没什麽血色,像是发过一场梦还没完全醒。他低下头亲了亲她的额头,蹲下身,轻声说:“谢安琪,如果你真的走了,我就再去追你一次。”
谢安琪醒得比平常早,窗帘半掀,晨光照进来,落在她手臂上,她盯着窗框外刚刚开始变亮的天色,突然觉得身体有点轻。一种很难解释的虚浮感,倒也不像是疲惫,更多是体内的重力正在减弱,而她的灵魂,已经悄悄离开了实际的骨骼结构。
她没有告诉郑禹胜,最近三天来她早上醒来时,总觉得身体有点陌生,她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轻轻闭了闭眼。
“我还在。”她对自己说,“今天还可以活在这里。”
她没出门,而是在屋塔房里做了清理,谢安琪把那盆薄荷换了新盆,把墙边贴着的老明信片重新对齐,又把屋顶的缝隙用报纸临时糊住。风吹的时候,那些纸张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一段沉睡中的咒语,谢安琪站在那里,只是呆呆的看着,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郑禹胜发来一条短信:【中午有点晚回来,别饿着。】
谢安琪没回,她只是坐在门边的木椅上,看着手机静静亮着丶又暗下去,最近的时间虽然还在流动,但是谢安琪总觉得像是时间的暂停期一样,什麽时候被召唤,什麽时候开始穿越都不确定,这种没有任何动静的状态,其实最危险。
谢安琪心里翻着无数次未来郑禹胜和她的重逢,但没有一条线里,有清楚记得1994年春天屋塔房的谢安琪是怎麽消失的,当然,她现在只是在体验者,怎麽可能预知到还没有到来的事情呢?或许这意味着,或许她从未留下过告别的线索。
晚上,郑禹胜回来时带了花,是一束路边买的小雏菊,他说:“本来想买大一点的,但我记得你说你不喜欢太用力的花。”
谢安琪愣了几秒,然後笑了。
“你是怎麽记得我说过的?”
他耸耸肩,把花插进玻璃瓶:“你说你小时候看过的漫画里,女主每次想表白就送雏菊。”
“……你真的记住啊?”
“我记住你说的所有无用细节。”
谢安琪接过瓶子,看着花朵在灯光下泛出浅黄的光圈,她忽然意识到,这样的生活细节,这样的记得你所有的碎话,才是最让她舍不得离开的原因。
爱情是一种无法抽离的情绪,也是每一个细微的念想都被收集。一旦离开,就像从某个归档完整的系统中,删掉一整个用户的记录。
深夜,她没能入睡,她一遍遍翻着那本写了近半页的愿望本。
她把那些想一起做的事一条条重新描黑,然後在未完成旁边画了个小星星。
她写下:“拍第二张合照。”
又写:“一起搭公交车出城旅行。”
又写:“让我对你大声说一遍我爱你。”
字写得一笔一画,像是刻下去的一样,谢安琪靠着床坐着,听窗外风吹动晾衣绳的声音,耳边的每一声响都像一个计时器滴答走着。她知道自己该睡了,系统的切换总在睡梦中完成,但她不愿闭眼。
谢安琪怕一闭眼,就不在了,她想再看他一眼,就一眼,她终究还是睡着了。在那一刻来临前,她悄悄把本子放在了床头抽屉最底层,她不想让下一次来到这里的自己,看见那些未完成的计划。
这一次的谢安琪,想给自己一个隐形结尾,她不想告别,不想泪水,不想告白。只想像日常那样,把窗户关好,把水杯洗净,把照片放正,灯光调暗,然後在一个普通夜晚,离开这个她最熟悉的丶也是最短暂拥有的时间点。
谢安琪闭眼前的最後一句话,是在心里对郑禹胜说:“如果你醒来发现我不在,请不要来找我。请你等我,再来一次。”
风吹过窗沿,夜幕深沉,屋塔房的一切如旧,而谢安琪,睡着了。
夜色彻底沉下时,郑禹胜还未睡,他不知道为什麽,明明今天拍摄很累,回屋塔房的路又冷又湿,但回到屋里看到谢安琪睡着的样子,心却一下子静不下来。
他躺在她身边,侧身看着她的轮廓,谢安琪睡得极安静,没有任何动静,他盯着她的眉骨丶鼻梁丶唇线,目光慢慢落到她那只微微搭在被子外的手,那只手指比平常凉了一点。
他凑过去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几下,她没有反应,他忽然有些心慌,心底像有某根绷得紧的弦,在雨後静夜里被无声拉开。
“你是不是太累了?”他低声说。
谢安琪没有回答,他靠近她的额头,轻轻碰了碰。
“我会在的。”他说,“你醒来还是会看到我。”
这一句话,他没有多想,只是本能地说出口,说完他便闭上眼,试图说服自己进入梦里,但脑海中却总有一个模糊的画面在浮现:她在早晨的光里轻声对他说再见,然後消失在人群里,再也找不到。
那画面并没有发生过。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无法挥去,郑禹胜翻身抱住她,像要把她紧紧留在这一秒钟的时间带里。
外面风吹过玻璃,咯咯作响。
清晨四点左右,城市还在睡,屋塔房静默如水,郑禹胜终于沉沉睡去,谢安琪身体没有动,但指尖在那一刻,几乎不可察觉地轻微抖动了一下。
她在梦里,梦见自己站在一条空旷的隧道前,风从远处呼啸而来。她知道那不是风,而是时间的倒卷,她在风中站了一会儿,最後伸手抚了一下胸口的项链,她说了一句只有风能听到的话:“对不起,但我真的想过要留下来。”
然後,她迈出脚步,朝那条隧道的深处走去,城市的夜静静闭合,而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再次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