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你好,是我:)
接下来的几天里,小马哥强颜欢笑陪姐妹俩洗大澡,心里却默默掰指头,不是像以往一样数客户,而是数距离自己去医院看病的日子又近了一天。
熬过老婆最忙的这周就行,他思忖。
这天上午,大家帮患抑郁症的许阿姨洗完澡擡进卧室。
小马哥返身回客厅收拾,刚一弯腰,突然眼前一黑,一头栽进浴缸。
缸里的水已经放掉一多半,他的头重重摔在尼龙浴床上,瞬间清醒过来。
小腹横在浴缸边缘,拧着劲儿地疼,两条腿架在外面打直哆嗦,他感觉自己像极了一坨又软又厚重的生面条,挣扎许久,才勉强将上半身撑起。
这时姐妹俩连同许阿姨的女儿都在卧室。
几个女人一边叽里呱啦聊天,一边帮许阿姨抹身体乳丶换衣服,修剪指甲,热闹程度堪比春晚现场,哪里知道客厅里的小马哥正在经历一场生死攸关的考验。
他颤抖着站稳,擡手用套袖擦掉额头上的汗液和水渍,又在围裙上抹了抹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进日历。
在三个人共享的工作日程表上,倪越把已经预约的助浴订单都做了红字标记。
他依稀记得今天下午还有一个订单。
手指哆嗦着点开,果然,下午三点是一位新客户的订单,上面还标注了“零零後”丶“小儿麻痹”字样。
他皱了皱眉,再点开明天的日程,上午没有订单,下午有一单是暴躁老登的。
坚持一下,他玩命给自己打气,扛过今天,明天一早就去医院检查。
许阿姨的订单是十一点结束的,小马哥把姐妹俩送回襄阳南路,说中午大家都好好休息,两点一刻再来接她们。
两个女人陆续下了车,谁都没留意小马哥一脸苦大仇深,他额前杂乱的发丝间,还藏着几根灰白色的泥条子。
她们两个也各怀心事。
回到家後,张陈玲在自己房间休息了一会儿便出门了,走之前告诉倪越她约了王总跟进品牌推广的事宜,问倪越要不要一起去。
倪越葛优躺在沙发上,懒洋洋摇了摇头说不去了。
“那你午饭自行解决吧,冰箱里还有速冻饺子和昨天买的上海青……”
表姐的声音渐行渐远,最後被“咣”一声门响切断。
下一秒,倪越腾地从沙发上蹦起来,冲进洗手间拢了拢头发,用两分钟时间快速画了个淡妆——她没告诉表姐,自己中午也约了人。
那天,小马哥在暴躁老登家里露了馅,姐妹俩回到家,都闷闷不乐,吃过晚饭张陈玲说想泡澡,倪越也想泡,于是放了两缸水,姐妹俩排排坐,泡澡澡。
张陈玲不知道从哪弄来个支架粘在墙上,把手机往上一搁,调整出个舒适的角度,然後瘫在浴缸里,看她最爱的洗地毯小视频:
一块被污垢严重包浆如同叫花鸡的地毯,平铺在白色瓷砖上,清洁工人使用各种清洁工具,配合高压水枪,对地毯进行反复刷洗,直到它呈现出最原始的模样——可能是一块精美的波斯地毯,也可能是印着猫和老鼠的儿童坐毯。
“刷刷刷……”
“嗡嗡嗡……”
“哗啦啦……”
沉浸式的洗刷声鼓噪着耳膜,连同化垢为净的视觉冲击,向颅内输送一波又一波高潮。
这高潮来得比床上运动省力,比烟酒咖啡省钱,张陈玲压力最大的时候,正是通过看这种洗地毯小视频来续命。
“洗”,大概也是她的宿命吧。
所以,她想,上善若水正处在最艰难的时刻,无论如何,她都要坚持下去,不能放弃。
……
十厘米开外,隔着一道粉色浴帘,倪越正浸在她的小浴缸里,注意力牢牢吸附在手机上,丝毫没受耳边噪音的影响。
从前是没有浴帘的,张陈玲在弄堂口的杂货店里买了一个,想着姐妹两个一起泡澡的时候还是要分隔一下,给彼此留一点私密空间比较好。
在自己这方小天地里,倪越正满头大汗打草稿: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最近遇到点麻烦,想找个小夥伴倾诉一下……
不行,好像有些卑微。
你好呀,最近忙吗?有时间的话聊两句?……
不行,语气太随意,不易引起重视。
写了删,删了写,倪越从来没觉得,给网友写封信有这麽难。
是的,她正在给曾与自己掐得你死我活的网友——“提灯女神”写私信。
说来真有些讽刺。
如果不是小马哥临时出了岔子,她应该正开诚布公地与表姐讨论自己收到offer这件事,可眼下表姐近在咫尺,她却难以啓齿。
表姐是她最亲近的人,却是最不能开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