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想法过于大胆,甚至有些大逆不道。
倪越被自己的突发奇想吓出一脑门冷汗,连忙咬紧腮帮子,生怕不小心脱口而出。
那她必定会成为衆矢之的,被大家喷成筛子。
擡眼看了看表姐,发觉後者晦暗不明的表情之下,仿佛也有n种情绪正在翻涌。
倪越不知道,表姐与她想到了一起。
不过,相较倪越的七窍玲珑心,张陈玲的心还要多上一窍——她联想到了自己,联想到了断联已久的老母亲陈红梅。
内心竟升起一点点愧疚。
下一秒,这一点点愧疚就被她狠狠碾碎。
她也曾是个孝顺懂事的女儿,是努力想扶哥哥一把的好妹妹,可陈红梅和张陈光不靠谱,耗尽她对亲人的最後一点真心,他们理所应当不配得到她的爱。
既然已经选择断亲,就没理由再被亲情和孝道绑架,被伦理道德PUA,她完全可以理直气壮为自己的冷漠开脱。
可是……她由己及人,董老太的儿女呢?其他老人的儿女呢?他们都会为自己开脱的,不是吗?
亲情和孝道,到底是普世价值,还是道德枷锁?父母有没有尽责,儿女有没有尽孝,该不该尽孝,如何尽孝……又应由谁来评说?
无解。
她暗自叹息,把思绪从这些抽象而虚无的问题中抽离出来,担心起眼前更紧迫更现实的困难,“那找到新保姆前这段时间,董老太怎麽办?”
“这是个好问题!”民警大哥接过话茬,“居委会刚才说可以帮忙托管一下,但是他们暂时只能管白天,所以晚上董老太是一个人。”
“那恐怕不行,”张陈玲不假思索提议,“要不我晚上去她家帮忙照看几天吧!”
“啊?”倪越不放心,“那我陪你一起!”
“没事,我一个人可以的!董老太家那麽小,哪容得下这麽多人?再说,你愿意跟我一起挤那张沙发床?”
倪越被问卡壳了,想起那个肮脏的猪圈……的确有些劝退。
“你们谁都别去了,还是我去吧!”许之谦当仁不让,“董老太体重不轻,万一有什麽事,你们搬都搬不动她。”
民警陪同许之谦回青年旅馆取行李,顺带把姐妹俩捎回了家。
一进家门,倪越便像投掷深水炸弹,一猛子扎进柔软的沙发,边扑腾边嗷嗷喊累。
张陈玲也身心俱疲。
想泡澡解乏,一看墙上挂钟,已经九点多,明天一早有个订单,需要早起,放水泡澡恐怕来不及。
便也走过来,挤在倪越身边躺下,打算休息五分钟再去洗澡。
倪越往沙发里挪了挪,给表姐腾地方,不想被她伸手搂住了腰。
那只手很大很暖,隔着一层T恤,像是贴在身上的一张暖宝宝。
姐妹俩从来没这麽亲近过。
“你可真够瘦的!”张陈玲的额头抵着倪越的肩膀,喃喃道:“一把硬骨头,能把人硌死!你看人家董老太,九十多了还一身肉。”
倪越哧哧笑,“那还是肉少点好,等老那天请人助浴来俩人就够了!”
张陈玲眯着眼睛沉吟,“不过这董老太也真够可怜的,一把年纪被保姆掐大腿里子要钱。”
“人老了都可怜,但我觉得我们会更可怜!”
“怎麽说?”
“我觉得我们,哦不,说错了,是我!首先,我活不到九十岁;其次,就算活到那天,我卡上也不会有一百万!”
“呸呸呸!首先,你对自己的健康没信心;其次,对我们的事业也没信心!”
“啊哈,对不起!”倪越吐了吐舌头,“那就假设我有一百万吧,但我不觉得我的儿女会生活在美国,甚至,我很可能不会有儿女,最多养条狗。”
“可董老太的钱被保姆骗走,儿女也不在身边,形单影只,有与没有区别不大。”
“也对,”倪越沉思片刻後说:“所以贴心老登丶许教授丶钱叔叔丶董老太,以及我们服务过的其他老年客户……无论有没有存款,身边有没有儿女,他们的境遇在本质上没有什麽不同。丰厚的物质条件只会让年老色衰不那麽触目惊心,可是,所有人无一例外都在老去。不爱开口说话也好,颐指气使地使唤人也罢,无非是抵抗岁月流逝的应激反应。”
说到这里,倪越略作停顿。
她想起了吴霞,这个年近半百的女人明知道绝经是早晚的事,却不遗馀力想让那一天迟些到来,甚至不切实际地寄希望于中医圣手,企图让经期永存。
可见,对于衰老的恐惧,深深刻在每个人的骨子里。
“……可惜,衰老和死亡,是人类社会乃至整个宇宙最公平的现象,是所有生命体的共同宿命,没有人能够幸免。你和我,早晚有一天,也会像我们身边的老人一样,在恐惧丶遗憾,和无能为力中慢慢老去……”
鼻子一酸,眼角淌出两行泪来。
没想到自己竟会说出如此深刻的话,倪越觉得自己升华了。
……回应她的却是一连串微弱的鼾声。
转过脸看表姐,她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
倪越生怕惊动她,不敢再出声,悄悄拽了个靠垫枕在脖子底下,然後举着手机,默默把刚才的感受写成千字小作文。
再点开网文App,有个消息提醒已经挂了小半天,她一直没抽出空来看。
没想到她昨天那条评论还在发酵,最新的一条回复来自跑球姐,她倪爱的作者大大亲自下场了:
读者宝子们,很高兴你们喜欢我的作品,大家平时的讨论我都会看,并从中汲取灵感,理性的讨论让人如沐春风,可这两天评论区的风向有些不太对,你们可以骂我的角色,但请彼此尊重,不要互相谩骂人身攻击,如果再发生类似的事,我会向後台申请删除评论,谢谢。阅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