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义不敢多言,正要退下,却听太子又道:“去拟一道父皇的口谕,传太师即刻入宫。”
良义:“属下遵命。”
待良义退下,太子又凝神画了许久,直至最後一笔勾勒完成。他执起画纸细细端详,画中人眉眼如生,温婉含笑,是那麽的赏心悦目。
他看着画沉默良久方将画纸轻轻搁下,转身步入内殿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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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雪重,窗外已是白茫茫一片。陆呈辞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只觉通体舒泰,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竟似重获新生般神清气爽。
沈识因端来热饭小菜,见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忍不住抿唇轻笑。
陆呈辞问她:“笑什麽?”
“见你这般生龙活虎,心里欢喜。”沈识因眼波温软,“你是我见过最坚韧的人。”
陆呈辞饮尽最後一口粥,眼底漾开浅浅笑意:“往後只会更坚韧。因为以後不再是我独身一人,而是我们两个人了。”
沈识因发觉他近来愈发会说话。初相逢时只当他冷峻寡言,行事又带着几分霸道,如今却渐渐显出不同模样来。
她静静瞧着他,倒把他瞧得脸红了。他偏头望了望窗外的天色,低声道:“方才你答应过的,今晚让我留在这儿。”
沈识因无奈一笑:“你觉得……你睡哪儿合适?若真留你在这儿,怕是半炷香不到,我祖父就要提着剑杀过来了。”
陆呈辞也跟着笑起来,道:“等过了这段时日,我们就成婚,到时候便能一起睡了。”
沈识因应着,起身将备好的糖果递到他手中:“天色已深,你先回去。定要好好养伤,别再叫我瞧见你身上添新伤了。我不知道你究竟在谋划什麽,可我只要你答应我,先顾惜自己。”
陆呈辞应下,走近两步,在她唇上轻轻一吻:“好,你早些歇着。”
沈识因送他到屋门外。漫天大雪正纷纷扬扬落下,她连忙转身回房取了把油纸伞放入他手里,又替他拢了拢氅衣的领口。
陆呈辞擡手拂去她发间的落雪,轻声道:“快进去吧,雪大了,仔细着凉。”
沈识因:“你先走,我看着你。”
陆呈辞见她固执地站着,轻笑一声,率先离开了。
茫茫雪夜里,她望着他的身影渐渐融进深沉的夜色中,方才回屋。
陆呈辞离开太师府,一路踏雪回到亲王府。刚进府门,管家便迎上来说父亲正在书房等他。
他去了父亲书房,屋内暖意融融,炭火烧得正旺,父亲陆亲王正伏案批阅公文。
陆呈辞上前行礼,陆亲王擡眼打量他片刻,并未让他落座,只是沉声道:“听说你受了伤,且伤得不轻。”
陆呈辞颔首。
陆亲王放下朱笔,道:“这些时日你东奔西走,把为父交代的事都办得妥当。年关将近,你且将手头事务放一放,好生歇息一段日子,不必思虑操劳,专心将养。”
他说着,起身走到陆呈辞面前,端详着他苍白的脸色,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缓了几分:“这两年来,你为父分忧良多,我心里都记着。昨夜……还梦见了你母亲,想着若是过年时,我们一家能团圆该有多好。”
他轻叹一声,目光渐深:“你母亲虽不在了,为父自当更疼惜你。这些年我诸多谋划,说到底,大半都是为了你和柏铭。你定要保重自己,切莫累垮了身子。”
这是陆呈辞头一回听父亲说出这般多的关切之言。肩上那一拍正落在伤处,疼得他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可心底涌起的恍惚却盖过了皮肉之苦。
原来父亲口中也能吐出这般温软的话语。
可为何……他竟生出几分惧意?
那隐约的不安如阴云般漫上心头,仿佛预示着什麽紧要之事即将发生,像是暴风雨前异常的宁谧,教他无端端心惊。
他一时怔在原地,竟不知该如何应答。
陆亲王却含笑又道:“趁这段闲暇,你不妨多陪陪沈姑娘。你们二人多出门走走,看看山水,其馀诸事不必过分挂心,只安心待婚期便好。”
这一刻陆呈辞方才恍然,父亲这般“体恤”,原是要将他支开罢了。是怕他碍事,怕他搅乱了棋局。
那所谓的大计之中,恐怕早已没有他的位置。
是了,两年了,父亲终究未曾真正将他视作己出。
他心下清明:即便父亲来日登临大宝,又凭什麽立他为太子?祖父母与母亲皆已不在人世,外祖家亦日渐式微,就连当初拼死救下他的舅舅也已逝去。母亲这一脉,给不了他半分依仗。
可若真要争储君之位,岂能没有自己的朝臣班底丶势力根基?而他什麽都没有。
反观陆百明,有母亲在,有外祖一家鼎力相助,满门皆可为他铺就青云路。
所以,父亲的顾虑,无非是怕他即便被立为太子,身後无势,将来也难以顺利登基丶安定朝纲,反倒可能引发新一轮的动荡。
若真是如此考量,他倒也能体谅几分。
可他是嫡长子啊。即便眼下根基浅薄,难道就不能徐徐图之?人总是要成长的。这两年来,他夙兴夜寐,父亲交办的每一件事,他哪一件不是拼尽全力丶办得妥帖周全?
可到头来,却还是因他失了母亲丶没了外家倚仗,父亲便要将他推开。
一股酸涩直冲喉间。他沉默片刻,终是擡眼望向父亲,声音低沉却清晰:“父亲,儿心中有一计,若能于近日施行,必可助您早日执掌河山。”
“两年前若非父亲将我寻回,儿恐怕早已命丧黄泉。这份恩情,儿始终铭记。此计……儿思忖已久,定能以最小的代价,最快的速度达成父亲多年夙愿。”
陆亲王未料到他还藏着这般谋划,沉默着审视了他片刻,低笑一声:“你且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