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第42章“我相信她。”
年节将至,街上早已是一派喧腾气象。家家户户装点门庭,洒扫庭除,预备着迎新岁。可今年的太师府,却不见往年此时的热闹光景。
若在从前,这个时候,沈识因早该同长姐与二哥一道,在院子里忙着张灯结彩了。
他们会亲手挂起数不清的朱红灯笼,搜罗各色新奇有趣的玩意儿,将庭院妆点得流光溢彩丶生气勃勃。嬷嬷们也会捧着新裁的衣裳,笑吟吟地催他们试穿。母亲更是早早便在厨房打点,为那一席岁暮的团圆饭忙碌穿梭。
今年,却不一样了。
一切的变故,皆源于祖父自那日入宫後便踪迹全无。父亲不知上了多少道折子,恳请圣上派人寻查,圣上却始终不以为意。连太子也一口咬定未曾扣留祖父。
太保许万昌,面上虽摆出一副关切情状,三番五次前来探问,可言谈举止间,却掩不住那一丝幸灾乐祸的得意。
这个新年,于沈家,于沈识因,都成了最灰暗难熬的岁关。不久前,她还曾满心期盼地对陆呈辞说,盼着能与他一同守岁,给他一个像样的丶温暖的家。
可如今外祖父依旧杳无音信,就连陆呈辞也如人间蒸发一般,任凭她如何打探,都寻不到半点踪迹。
望着这满府冷清,这承诺不知还能否兑现。
这日晌午,姨母一家突然登门,说是年节前来走动。此番相见,却与往日大不相同。只见他们个个衣着光鲜,容光焕发,眉梢眼角都透着扬眉吐气的神色。
如今的江絮早已不是昔日那个寒窗苦读的书生,已擢升为翰林院学士,位份清贵,举足轻重,成了名副其实的“江大人”。莫说是旁人,便是沈府里的人见了,也需恭敬地唤上一声“大人”。
就连姨丈也得了官职,在翰林院领了份差事。
还有江灵,既已许给了探花郎,身份自是水涨船高,纵是做他的正头娘子,如今也堪匹配,只看许家愿不愿给她正妻的名分。
如今一家子不但在京城站稳了脚跟,更有了自己的府邸,真可谓一步登天,今非昔比。
此番姨母登门,带来的节礼与往日大不相同。从前不过是些乡野土産,这回却是绫罗绸缎丶珍馐补品,林林总总摆了一地,瞧着着实气派。
姚舒自幼长在京城,对官场门路再清楚不过。江絮这般不声不响,轻而易举便坐上了翰林院学士的位子,若说其中没有蹊跷,任谁也是不信的。
想当初沈家子弟入翰林,哪个不是经过层层科考,凭真才实学搏出来的前程?如今却似什麽人都能随意谋个官职。这朝堂,怕是早已乱了章法。
这般来路不正的青云路,谁知是福是祸?
可人既来了,又是血脉相连的亲姊妹,姚舒面上仍是客客气气地将他们迎进前厅好生招待。
今日的姨母确是精心打扮过的,一身绫罗,珠翠环绕,很是风光。只是那通身的富贵,终究掩不住眉宇间多年在小镇生活留下的风霜痕迹。
江灵也出落得越发标致,衣裙精美,倒也养出了几分京城闺秀的仪态。
而变化最大的,当属江絮。他本就生得清俊,此刻身着绛色官服,更衬得身形挺拔,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间,竟真有了几分世家公子的矜贵模样,再不似从前那般拘谨局促。
可见人一旦得了权势,便从骨子里透出不一样的光彩来,言行气度,皆与往日判若两人。
沈识因陪着母亲坐在一旁招待。姨母端起茶盏,轻笑道:“在太师府借住的那段日子,多蒙府上照应,我们心里一直感念。早该登门道谢的,只是絮儿近来公务繁忙,总不得空。趁着年节,我们特地来瞧瞧姐姐,也给沈太师请个安。那段时日,太师待我们宽厚,从未有过半分轻视,实在难得。”
如今的姨母言谈举止与从前大不相同,不再总是怯怯地垂着眼,说话时目光坦然,声量也明亮了许多。人一旦有了身份倚仗,便似有了底气,连笑声都爽利了几分,透着股轻松自在。
姚舒在一旁瞧着,心中滋味复杂。既为他们如今过得舒心感到宽慰,又因那官职来得不甚光明而隐隐忧虑。
她客气道:“你我乃是亲姊妹,说这些便生分了。待会儿我让厨房备饭,今日你们定要留下用了膳再走。”
江姨母笑道:“多谢姐姐还肯留我们吃饭。”
说着,她目光悄悄转向一旁的沈识因,语气带上了几分小心:“其实……上回闹出的那桩事,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总想来找因儿赔个不是。也不知因儿如今可还气着?”
她轻叹一声,言辞恳切:“姐姐是知道的,我们初来京城,无根无基,连个像样的家都没有。灵儿能得许探花青眼,我们自是欢喜。”
“先前你们担忧许公子待她不上心,这段时日相处下来,灵儿却说许公子待她千好万好,对我们也是礼数周全。说句实在话,在我们看来,这位公子,确实是万里挑一的好人品。”
好人品?
沈识因蹙眉,心底漫上一股难以言说的讽刺。
他们口中的“好人品”,竟能将许夙阳在外豢养外室丶甚至育有私生子这等事轻轻揭过,只字不提,真是可笑。
不过,若江家自己甘愿接受这般境况,她一个外人自然无话可说,人各有志罢了。
姚舒见女儿默然,亦不愿多提旧事,起身道:“让孩子先坐着说说话,我们姐妹俩去厨房瞧瞧,顺道备些茶点。姐姐还有些体己话想同你说说。”
终究是血脉相连,姚舒心里仍盼着这妹妹一家能行得正丶立得直,莫要走岔了路。
江姨母起身应道:“好,我随姐姐去。你们几个孩子就在这儿好好说说话,亲近亲近。”
待姚舒与江姨母离去,厅内便只剩下沈识因丶江絮与江灵三人。
江灵坐在沈识因对面,悄悄擡眸看了她一眼,脸上便浮起一层窘迫的红晕。她心里是发虚的——谁不知道沈识因与许夙阳是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结果却闹得不欢而散。如今倒像是她平白捡了个便宜。
她年纪尚小,于人情世故上并不十分通透,此刻只觉得坐立难安,满心愧疚,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位表姐。
沈识因却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她瞧着江灵那副忐忑不安的模样,心下只觉得她可怜,又有些无奈。
或许……这姑娘自己觉得是好的?若她自个儿情愿,旁人又能多说什麽。
一时间,屋内静得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