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第65章母亲!
沈识因确实是被江灵生産时那血淋淋的景象惊着了。最初那几日,夜里总反复梦见那片刺目的猩红,每每惊醒便下意识捂住小腹,竟真觉得隐隐作痛。
这份惊惧缠得她心神不宁。这些日子,她努力想拨开阴霾,劝自己别再胡思乱想。
有时瞧见那粉雕玉琢的婴孩,也泛起暖意,只觉得这般圆满实在令人羡慕。她又何尝不愿与他耳鬓厮磨丶缠绵相依?却总怕稍有不慎便怀上身孕,若届时调养不当,临盆时落得母子难保……
这杞人忧天的念头搅得她终日惶惶,连自己都觉得不该如此。
她何尝不知陆呈辞这些时日的包容?此刻见他终于按捺不住,这般委屈又无奈地将自己困在花丛间,她心里早已软得一塌糊涂。
他今日从清晨起就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走到哪儿跟到哪儿。一下午换了三身衣裳,时而在院中执剑起舞,时而倚栏吹笛,还总要凑到她跟前斟茶——仰头饮茶时,水珠顺着唇角滑过喉结,没入微敞的衣襟。那副模样既惹得人心痒,又让人忍不住想笑。
她看在眼里,怎会不懂他这般卖力讨好的心思?
晚膳後见他特意沐浴梳洗,在铜镜前将墨发梳理得纹丝不乱,她心里又暖又愧。可那份对生育的恐惧,终究如影随形。
他为此上火也是应当的,所以此刻她便只怔怔擡眸望他。
二人目光相缠。
陆呈辞原还带着恼意的眼神,撞见她这水光潋滟的柔软模样,火气竟霎时散了大半。
他暗恼自己没出息,连生气都撑不过片刻,反倒被她这般眼神衬得像个恶人。终是无奈地低头苦笑,牵起她的手便往回走。
他迈着大步在前,沈识因踉跄跟在後头,本以为要被他拉回房去,不料却拐进了置琴的厢房。
只见他取出一张桐木琴,命小厮摆好琴案坐墩,将琴轻轻安置妥当後,又折返她面前,扶着她肩头在对面坐定,自己才回到琴案前拂衣落座。
沈识因被他这般举动弄得茫然,而他绷着面容一言不发。她只得乖乖坐在对面,唇瓣微动正要开口,却又听他低声道:“别说话,听我弹。”
她连忙点头。先前只知他笛声清越,却不知他竟还会抚琴。
他在琴案前坐定,徐徐卷起袖口,将一双手轻置于弦上。擡眸看她时,眼里还凝着未散的委屈与薄怒。她被他这般眼神看得心尖发软,乖乖坐着不敢动弹。
他低头指尖轻拨,淙淙琴音便流淌出来。那双手生得极好,十指修长,骨节匀亭,在琴弦间起落流转时,自有一段优美姿态。
她先是凝望着他那双手,只见指尖轻拢慢拈,清越琴音便如珠玉倾泻。待曲调渐成,沈识因已认出这是当年琴课先生教的最难的那支曲子。
昔日陆瑜在宫中曾为她弹过,那时只觉得如坠云端,婉转缠绵,已是她听过最美的演绎。
可陆呈辞指下流淌出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象。才入前奏便觉不凡,不似陆瑜那般温润朦胧,倒像是倏然置身青山碧水间,乘着清风在云峦中穿梭。
琴音时而清冽沁人心脾,时而暗藏惊澜,教人随着那起伏的旋律心弦紧绷,又忍不住期待後续的精彩。
他抚琴时的风姿更是令人心折。眉宇沉静,墨发随风轻扬,衣袂在韵律中飘拂,尤其是那骨节分明的十指,在弦间起落如蝶。整个人宛若谪仙临世,指法轻重相宜,节奏缓急有致,美得教人移不开眼。
这一曲听下来,真真是耳朵的盛宴。
沈识因凝眸望着他,整个人早已被琴音摄去心魂。这首长曲自起伏跌宕至渐次轻缓,每个音符都叩在心尖上。待最後一缕馀音散尽,她仍怔怔望着抚琴人,未能回神。
陆呈辞一曲终了,亦久久沉浸在馀韵之中。擡眸时,正对上她痴痴的目光——那眼底盈满的爱意与藏不住的倾慕,霎时撞得他心头悸动。
她当真被他打动了,彻彻底底。
良久,他起身走到她面前,俯身相望。沈识因仰起脸,在他探寻的注视下轻声道:“你弹得极好,是我听过最好的。”
至此她终于恍然。他今日特意抚琴,一则是因这些时日的疏离令他不安,二来……分明一直暗醋陆瑜当初琴音动她心弦,却偏要装作浑不在意。
不知他将这醋意闷在心里酿了多久,今日才借着七弦琴尽数倾泻。
陆呈辞眸光微动,伸手轻擡她的下颌。沈识因仰着纤细的脖颈望他,软声问道:“你琴艺这般好,是跟谁学的?”
他清声回道:“五岁就开始学了,与陆瑜师一个琴师,一直习到十馀岁。後来回京又重新拾起,笛艺也是如此。”
他们竟是师出同门。
她轻轻“嗯”了一声,下颌仍被他托着。静默片刻後,又细声细气地道:“这时辰街上应当还热闹着……我想吃糖葫芦和山药蜜糖,你带我去可好?”
他原打算抚琴後便与她安寝,即便她不愿,今夜也定要温存一番。可此刻见她眸光晶亮丶满含期盼的乖巧模样,到底心软下来,颔首应道:“好,先去更衣,这便带你去。”
沈识因立时笑逐颜开,仰头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这突如其来的亲吻让陆呈辞微微一怔,不自觉地抿了抿唇。分明已是成婚多日的夫妻,此刻却因她一个主动的亲吻,悸动得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年。
沈识因,终究是有些东西在身上的。
二人携手回到房中,各自换了轻便的锦衣。陆呈辞先为她整理衣裳,一层层抚平衣料,仔细系好丝縧。
沈识因见他这般专注细致,不由轻笑。陆呈辞见她眉眼弯弯,也跟着扬起唇角,又为她松松绾了发,这才整理好自己的衣袍,牵着她出了门。
本要策马前往,沈识因却望着天边皎月,只道夜色怡人丶晚风正好,想与他并肩漫步。陆呈辞自是无有不依,二人十指相扣,朝着东街悠悠行去。
他们择了条近路,穿过几道幽深小巷,便沿着通往东街的河岸缓步徐行。这河水贯穿全城,自西向东蜿蜒流淌。两岸悬着各色灯笼,暖光将街衢与河面映得一片通明,粼粼波光在夜色里轻轻荡漾,煞是动人。
少时,沈识因常随着姐姐与二哥来这河上泛舟,从太师府一路撑船直到通往东山的小径,沿岸食摊玩铺林立,喧闹非凡。
此刻二人手中各执一串糖葫芦。沈识因已是许久未尝这滋味,那甜中带酸的熟悉口感,总让她忆起年少时无忧无虑的光景,心头便泛起暖融融的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