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却害老师至此。”
“陛下!”沈定邦突然变得严厉:“陛下不是?老臣一人之学生,是?天下万民之陛下,该为天下苍生计,是?故陛下行?事?,万不可带有私人情感,个人恩怨!”
他起身深深叩拜:“陛下若还?念及老臣的?传道授业之情,就?匡扶社稷,收复江山,休养生息,造福万民,再创昔日文帝盛世,若能如此,老臣死也瞑目了。”
皇帝连忙扶起他:“快起来,老师,朕记下了。”
沈定邦抬起头,对上皇帝清澈懵懂的?眼眸。他们这位陛下,足够聪慧,却太过良善,政治手腕不够强硬,他终是?有些放心不下。
他只有一个女儿,若他有儿子,应该也如陛下一般大。他对他的?感情,亦臣亦师亦父。
他轻声叹息:“陛下,朝廷积弊已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如若不能力挽狂澜,就?稳定朝局,为后世铺路,切记,厚积而薄发。”
“老师放心。”
沈定邦点点头:“也不必太过为难自己。”
他又拉着皇帝仔仔细细的?交代了一番,生怕遗漏了什么。烛台上的?蜡油堆积成山,皇帝身后的?黄公公安静的?换了一盏又一盏,烛火跳跃,三更梆子鼓敲响了。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他们这一场师徒情谊,是?时候该散了。
一声一声的?梆子鼓响彻天际,如同催命的?乐符,暗室中的?气氛愈发凝重。
皇帝轻笑一声,盈满眼眶的?泪水却悄然滚落,他慌忙抬手拂去,举起桌上的?酒杯:“朕还?未饮过酒,这第?一次,还?是?同老师一起吧。”
沈定邦也笑,透过迷蒙的?雾气与皇帝碰了碰:“好,老臣便与陛下,满饮此杯!”
一口酒入喉,辛辣刺鼻,皇帝皱了皱眉,起身说道:“老师,我……”
他没有自称“朕”,他说的?是?我,可那声“我”却也哽住了,他平息良久,方才接道:“这便去了。”
沈定邦点点头,起身目送他离开。
他的?身形还?不够高大,可那肩头却似压着千钧之担。他对着瘦小的?背影复又叩拜:“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陛下——保重!”
皇帝离去的?脚步顿了顿,没再回头,步子迈的?更急,逃一般的?走了出去。
沈定邦回到牢房中时,两只肥硕的耗子已经分别东倒西歪在?不同的角落,一动不动。
他缓步走进?牢房,远远看?着早已死去?多时的老鼠,对?身后的狱卒说道:“去?把吴丞恩叫来。”
京都的繁华喧嚣扑面?而来,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气味,却带着一种令人陌生的恐惧感,以及近乡情怯的悸动与不安。
她穿过熙攘的人群,脚步越来越快,几乎是小跑着奔向记忆中那座巍峨气派的府邸——沈府。
然而,当熟悉的街角转过去?,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她如遭雷击,瞬间钉在?了原地。
朱漆大门紧闭,门楣之上?,两道盖着猩红官印的封条交叉贴着,像两道狰狞的伤疤,彻底封死了归家?的路。
门前那对?曾象征着尊荣的石狮子,如今蒙着厚厚的灰尘,显得格外落寞。吊角上?那两盏常年高悬、象征沈家?显赫门楣的硕大红灯笼,也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光秃秃的挂钩在?风中轻轻摇晃。
一种不祥的死寂笼罩着整座府邸,与街市的喧嚣格格不入。高门贵府前被佩刀的官兵围得水泄不通。
“不……不会?的……”沈昭华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一只枯瘦却异常有力的手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
沈昭华还来不及反应,被那股力量硬生生拽进?了旁边狭窄幽暗的巷子深处。
“谁?”她惊魂未定,奋力挣扎,借着巷口透进?来的微弱天光,终于看?清了拽她的人。
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妇人,脸上?布满深刻的皱纹,浑浊的眼中满是惊恐和焦急。
“小……小姐?”老妇人颤抖着声音,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随即泪水汹涌而出,“真的是您?您怎么现在?回来了啊?我?的傻小姐。”她紧紧抓着沈昭华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声音压得极低,一双浑浊的老眼布满泪痕。
“李嬷嬷?”沈昭华终于认出了眼前人,这是母亲身边的老人。眼前的李嬷嬷,形容枯槁,衣衫破旧,与记忆中那个体面?慈祥的老人判若两人。
“嬷嬷,家?里?到底怎么了?”沈昭华反手抓住李嬷嬷枯瘦的手臂,急切地追问。
李嬷嬷老泪纵横,她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才用嘶哑破碎的声音,一字一句说道:“他们说老爷克扣军粮、通敌叛国、贪污腐败,说是证据确凿,圣上?震怒,下旨抄家?问斩啊……”
“什么?”沈昭华眼前一黑,险些栽倒,被李嬷嬷死死扶住。
“男丁,十?五岁以上?的,全都发配崖州苦役,永世不得回京,”李嬷嬷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女眷没?入贱籍……充入教坊司为妓…”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昭华的心上?。
克扣军粮?通敌叛国?贪污腐败?
她父亲沈定邦,一生清正,爱民如子,怎么可能?
她紧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滔天的恨意和灭顶的悲痛瞬间淹没?了她。
她压下心底的不安,小声试探的问道:“父亲……还在?吗?”
“明?日?午时三刻,西市刑场……”李嬷嬷说到这里?直摸眼泪,再也说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