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肖泊一箭惊人后,宴上众人多将他二人名字并提夸赞,令裴昭樱有难言的耳热。
她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女子,面皮薄得紧,一番欲盖弥彰,隔出端庄的分寸来。
肖泊见裴昭樱有不自然的躲闪,心一沉,只怕她是警惕他肖家人的身份,苦笑着应:
“下官此番本就不是为了赏赐。君子有成人之美,陆太医喜欢这剑,我愿与陆太医换一换。”
陆云栖顿时大喜过望,又底气不足,眼睛不住地往托盘上瞟,裴昭樱也不容人当她的面弄虚作假,道:
“剑乃凶煞之器,陆太医济世救人,与兵器相克,孤替你保管,免得犯冲,引得陆太医医途不顺。”
陆云栖不敢置信,瞪圆了杏眼,在旁人的提醒下才结结巴巴谢恩。
裴昭樱记下了这一笔。此时无暇细问,他日再盘查出来,这小太医有何苦衷铤而走险。
不过,看到陆云栖呆呆傻傻,算盘落空的模样,裴昭樱被逗得掩袖狡黠一笑,又宣布一斛明珠归肖泊受领。
肖泊谢恩,珍珠虽美,但他总忍不住在间隙中捕寻着裴昭樱更流光溢彩的神情。
然而当他每每想再与之对望,却见裴昭樱不是扭头赏花就是低头抚摸裙摆上的刺绣。
咫尺之遥,他们竟牵系不到一处。
将肖泊急出了一手心的汗。
美艳雍容的躯壳里还是那个魂魄,只是他历经的比她多,像在两人相知相许之后,又独独地回到了陌路之时,令肖泊牵肠挂肚,酸楚难言。
他反复告诉自己事缓则圆,又遐思迷离地想,这一次,在琼花宴上射箭受赏的人是他,是否意味着,他们二人的命途也是可以改变的?他是能够将她救下来的?
他不知,裴昭樱正因他的入局,耳热心慌地起了期盼,她连自己都不清楚在盼着什么,索性不看不听,刻意躲着些。
裴昭樱耐不住,又唤来绮罗耳语,一定要嘱咐工匠好好地修好肖泊的双鱼衔尾玉佩,修到看不出裂痕来。
如此这般,就当报了他今日解围之恩。
自从被梦魇缠上后,裴昭樱冥冥中总有些感觉,既醒悟命运该由自己反抗,又隐隐察觉上天在把她推向一些人,不知肖泊是否在此之列,但她心悸得厉害,总想逆着命数一次。
官场之上,肖泊能用则用,她不会冷落手边的良臣,私下里,当躲着些肖家人,不要有私交为妙。
宴至尾声,人人尽欢,琼花宴上才子佳人的诗文也传抄出去,流传市井,与百姓同乐。
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轶事,还属肖泊大人盲射的英姿。
他在四下无人敢接弓时,毅然挺身,蒙眼亦能正中靶心。
在民间编排的趣闻中,说是长公主亲自赏了肖泊大人一斛明珠,男才女貌,登对无双呢。
比试有了定局,裴昭樱随太后身边的孟镜雪去回话。
太后隔了一道影影绰绰的帘子坐在后头,令人捉摸不清。
“回禀太后娘娘,今日一切妥当,不辱皇家颜面。尤其是儿郎们,在皇帝的治理下,个个骁勇。”
裴昭樱只是宗室中一边缘亲王的女儿,和皇帝裴珩的血缘关系稀薄如水,论起来是占了个姐弟的辈分,但打小没见过两次面。
宗室没有忠心得用的人,权臣随时可能摄政,太后皇帝母子才大加启用裴昭樱这个名义上的皇姐。
从前太后还抹着眼泪,说孤儿寡母的要靠裴昭樱用心照拂,只不过自她残疾后,往日的掏心掏肺变了一遭。
要称太后为“母后”的话,裴昭樱真叫不出口。
太后未逾四十,保养得宜,说话中气十足,又带着威逼之意:
“哀家是特意为你举办的这场琼花宴,京中适龄又有官身爵位的儿郎都请上了,可有你属意的男子?你的终生大事得以解决,哀家和陛下才会放心。”
裴昭樱知道答案,却跟随己心:“并无。太后费心了。”
肖与澄日渐壮大,有属臣只认大司空不认皇帝陛下,太后母子提心吊胆后想出来一计,若能让裴昭樱和他联姻,就能相互制衡,牵制肖与澄的狼子野心。
再不济,裴昭樱当了他的枕边人,当他有了反心,还好迅速下手。
他们的算计太明显,面上的周旋裴昭樱可以简单应对,可她讨厌肖与澄至极,怎好搭上一辈子?
换在从前,她会心软,会担负起责任,只当是为国牺牲,嫁便嫁了。
梦魇中,裴昭樱并不记得具体的人,只记得在婚姻中被磋磨剜心的痛楚,她绝对不能嫁肖与澄这般豺狼!
要论责任,肖与澄刚好有个亲妹妹,裴珩怎不亲娶了?
这对母子,左右不过是想将她的利用价值榨干了用尽了,骨头渣子也不想放过。
裴昭樱有无尽的悲凉,无声地咽下了肚。
太后嗓音中又夹杂了三分寒意:
“哀家竟不知,全京城的青年才俊,一个能得长公主青眼的也无。难道我大梁尽是养了些庸庸碌碌之人吗?那又将陛下置于何地?”
女官孟镜雪笑意盈盈劝道:
“太后娘娘莫要着急。长公主尊崇无比,择婿自是该慢慢挑的。”
仁慈的脸孔只是表象,孟镜雪复又叹气,话锋一转:
“可是殿下今年已经二十有三,这些年为大梁鞠躬尽瘁拖得有些晚了,又因养伤耽误了许久,也该多为自己打算打算。否则,该让天下人误以为是陛下和太后娘娘刻薄了殿下了。”
“不敢……陛下和太后待人是极好的。”裴昭樱带着浓重的屈辱和压抑回话,手按在膝上,指甲已经在没有知觉的双腿上刺出了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