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忽而想到,殿下一手剑法精妙,京中无人匹敌,以后想借殿下的剑谱看看。”
“好呀,只是怕你苦练之后,还比不上孤从前的功夫。”
驸马武试后裴昭樱匆匆离场,是因触景伤情,肖泊拿武学同她交际,她没有不适与难堪,竟能如常地谈笑一二了。心事戳开后,不再是不可触及的阴霾。
远远的,有人领了衣袂翩然的两队宫人朝这处走来,裴昭樱眯眼瞧清了为首的人后,当场沉了脸。
孟镜雪和善笑着,传达太后的意思:
“殿下,撷芳殿已收拾好了,请殿下移步。太后知您在宫中待嫁,欢喜得紧,特赐了八个伶俐机敏的宫女侍候在您左右,当是陪嫁了,到时大婚随您过府,又增厚了嫁妆单子,处处为殿下打算呢。”
好大的手笔,足足派了八个人。
裴昭樱扫视了一圈,暗想等出了宫,太后遣的这八个人,休想靠近内院。
孟镜雪示意太监来推裴昭樱的轮椅,裴昭樱一向不喜欢粗手粗脚的太监的,尤其是不知底细的宫里人,眼刀甩出去,吓得小太监们不敢近身。
“我来。有劳孟大人带路了。”
肖泊站至裴昭樱身后,力气轻重得当,护住她最脆弱的后心,熟练得仿佛演练过千百次。
裴昭樱松懈下来僵直的后背,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自残疾后,哪一个近身为她推轮椅的不是心腹!太后愈发咄咄逼人了。
孟镜雪心有不甘,而驸马侍候,无可指摘,只得板着脸走在最前头了。
距离撷芳殿有段路,足够他们路上再说说话,肖泊觑见裴昭樱若有所思,主动放慢了脚步,和孟镜雪拉出了空当。
敌我明确,裴昭樱若再谢不离口,显得是她要和肖泊生分,她看着满池菡萏抽芽,叹了气:
“以往,孤每每进宫,总远着些溪流池水。母妃说,宫中的水里,有好多冤魂,隔三岔五有个宫女‘失足落水’,前朝宫变时,还溺死了妃子……”
“臣也怕,臣同殿下都远着些。臣小时候,摔到后院池塘里差点淹死,后来会凫水了,仍对那水塘退避三舍。”
肖泊闻言,推着裴昭樱靠外头走,和绮罗递了眼色,绮罗连忙变换了位置,护在内侧。绮罗直犯起了奇怪,这位新姑爷,做事周全齐整,竟跟府里多年养出来的自己人似的。
裴昭樱奇道:“肖泊大人严谨缜密,也会贪玩失足吗?我以为,只有按我小时候上蹿下跳的皮猴性子,才会闹出来许多祸事呢。”
不知不觉,对他,放弃了“孤”的自称,深宫冰冷,他们是牵系在一处的。
肖泊小声解释:“舍妹年幼无状,我是着了她的道。”
“你还有妹妹?我没有听说过。”
“是肖与澄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肖采贞,对外肖家一
体,算是我妹妹的。”
这么一提,后宅那些腌臜手段不用点破,裴昭樱也有数了,轻扯了下肖泊衣袖,带了同情,聊作抚慰。
肖采贞的性子与其亲兄别无二致,入了京后,与京城百年世家的贵女们相争风头,每遭奚落冷待,便搬出肖与澄的名头跋扈凌人。
有几位相熟的贵女,同裴昭樱哭啼抱怨过肖采贞的脾性,裴昭樱宽慰过她们,无缘则散,闺阁相交不是带兵打仗生死碰撞,合不来没必要硬捏在一处,各自避着,不管别家事。
没想到,肖采贞还承袭了肖与澄的狠毒,幼时即能算计族兄。
裴昭樱刻意绕开了肖泊的伤心事,同他讲她率性而为的童年,讲着讲着,真被回忆带回了那个时节,无忧地笑了出来。她父母只得她一个独女,边缘宗亲担子不重,总由着小孩子的天性来,爬树摸鱼习武,裴昭樱乐意什么做什么。
裴昭樱觉得,她长到这个年纪,能面对严苛风霜,全凭着前十多年父母埋下的爱意、勇气。
裴昭樱笑,肖泊跟着笑,总算知道了这么个仁善勇武的妙人是怎么被教养出来的。
绮罗从旁打趣一二,笑声连连,引得孟镜雪不快地回首蹙眉。
到了撷芳殿,裴昭樱不急着安置,有一搭没一搭同肖泊叙话,等着自己府上的丫头进宫,叫太后赐的八个宫女做些扫撒活计,绮罗领着自己人收拾寝具床铺。
孟镜雪咬牙笑道:“殿下,这八个宫女,是太后亲自精心选了的良家子,养得比寻常官家的小姐还尊贵,叫她们做粗活,可是置太后的一番心意于不顾?”
裴昭樱恰巧不想让来路不明的茶水入口,借题发挥掷了青瓷茶盏:
“孟大人此话意欲何为?她们尊贵,能比孤尊贵,不为孤分忧,指望着孤来伺候她们吗?太后赏的人,孤纳了用了,便是不叫太后心意落空,孟大人可是要孤去挑水扫地啊?”
水花四溅,青瓷脆响惊了满室的人下跪请罪,绮罗尤其卖力表演两股战战,泪盈于睫。
新来的宫女们大多早早听闻了裴昭樱凶狠的恶名,只当此景是坐实了传闻,将游动的心思掐灭了。
宰相门前七品官,孟镜雪侍奉太后多年,就连裴珩也要给面子的,不自觉将自己当起了紫禁城的主子来,被裴昭樱不留情面当头训斥,心冷了半截。
她口中跟着念叨着恕罪的话,羞愤交加,气裴昭樱在皇宫里一贯如泥捏成的没脾性,能一直不吭声地容人搓扁捏圆多好,偏偏当着众宫人的面发作了,让她没脸。
肖泊假意圆场道:
“殿下,孟大人想来是初犯,兢兢业业办差多年,一次偏差不至于让殿下如此动怒,大婚在即,殿下还是高抬贵手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