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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第1页）

Chapter4

凌鹏觉得自己完了。

这种情绪对他而言陌生到近乎恐怖。像一场毫无预兆的山火，在他心底轰然烧起，来势汹汹，瞬间燎原，烧得他理智全无，坐立难安。他甚至无法准确描述这到底是什麽感觉，焦躁丶渴望丶恐慌丶还有一丝难以啓齿的甜蜜……所有情绪绞在一起，拧成一股强大的丶他从未体验过的洪流，冲击着他二十年来建立起的全部冷静和自持。

以前和沈思雨在一起，像拥有一件人人羡慕的精致藏品，光彩夺目，满足了一个少年所有的虚荣。那感觉是明朗的，甚至有些喧嚣，像一场热闹的派对。但派对终会散场，藏品也能收回。而此刻对赵净露的感觉，却完全不同。它更像某种……无声的塌陷。从他未曾留意的角落开始，等他察觉时，内心早已地动山摇，根基尽毁，再也回不到原状。它更低沉，更猛烈，是一种源自本能深处的渴求，带着摧毁一切又重建一切的蛮横力量。

他甚至没想好要说什麽。指尖却已经像有了自己的意识，果断地按下了拨号键，而不是打开短信对话框。他需要听到她的声音，立刻，马上。仿佛那是唯一能浇灭心头野火丶或者至少能让他在这灼烧中喘息的甘泉。

听筒里的等待音每响一声，都像敲在他的心脏上。

赵净露正利用训练间隙瘫在床上恢复体力，脑子里还回响着教官的口令声。突然看到屏幕上跳跃着“凌鹏”的名字时，着实愣了一下。他们之间的联系，多年来始终维系在短信的方寸之间，简短，克制，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直接通话，这是头一遭。一种“他肯定有急事”的直觉让她瞬间坐直，飞快按了接听。

“喂？”她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喘息未定的急促，和一丝因未知而生的丶清晰的关切。

就这一声。

凌鹏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猝然攥紧，又猛地松开。一股尖锐的丶近乎战栗的电流，从耳廓直窜向四肢百骸，让他呼吸都漏了一拍。这感觉来得如此突兀凶猛，远超他的预期。他原本躁动不安的心绪，在这一声“喂”里，奇异地被按下了暂停键，全世界仿佛只剩下耳机里那片轻微的嘈杂和她清晰的声线。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他被那瞬间的触动打得有些措手不及。然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回应：“喂。”

“怎麽了？是有什麽急事吗？”她追问，脑子里闪过各种可能。

“……没事。”他的声音比平时更显沙哑，还带着点自己都未察觉的恍惚。他顿了一下，才找到一个最不成借口的借口，仿佛只是为了能多延续这几秒的通话，“我毕业了。”

赵净露高高提起的心猛地落回实处，甚至有点想笑。就这？她深深吁出一口气，身体重新放松下来，靠在床头。

“我当然知道，”她的语气恢复了平时的轻快，甚至带上了一点调侃，“恭喜呀，学长。等我忙完国庆这阵儿，有礼物要送给你。”这是她早就想好的，一份谢礼，感谢他那袋“神奇”的复习资料和……其它种种。

“以後别叫学长了。”凌鹏几乎是脱口而出，话说出口，自己心里先咯噔了一下。这个要求来得突然，甚至有些冒昧，但他就是忽然无法忍受那个代表着距离和过去的称呼。

“嗯？”赵净露在那头明显愣了一下，语气带着单纯的疑惑，“怎麽了？”

凌鹏的心跳有点快，他迅速给自己找着理由，试图让这话听起来自然些：“毕业了嘛，”他顿了顿，感觉这个理由不够充分，又鬼使神差地补充了一句，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些，“而且……你也不小了。”

电话那端沉默了两秒，似乎是在消化他这个奇怪的要求和更奇怪的理由。然後，他听到她带着点试探和玩笑的声音传来：“那……直呼大名吗？凌鹏？”

她念出他名字的那一刻，声音透过听筒清晰地敲在他的耳膜上。不再是那个隔着年级和身份的“学长”，而是平等又直接的“凌鹏”。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陌生的亲昵感，像一对轻柔的翅膀，却在他心海里掀起了巨大的风浪。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和满足感瞬间攫住了他，甚至冲淡了些许之前的焦躁。

“嗯。”他压下喉咙口莫名的干涩，应了一声，声音比刚才稳了些。

赵净露在那边似乎轻轻笑了一下，或许觉得他今天果然有点反常，但还是从善如流地接受了这个新规定：“好吧。”

这个称呼落定，凌鹏才仿佛完成了某个隐秘的仪式，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动。他怕自己再说什麽会泄露更多情绪，便赶在沉默蔓延开之前，用一句叮嘱仓促结束了这通让他心绪起伏的通话：“注意休息，别太累了。”

“你也是。”赵净露觉得他今天怪怪的，但训练後的疲惫感阵阵袭来，她也无暇深想。

通话草草结束。

听着那边传来的忙音，凌鹏缓缓放下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他自己有些失魂落魄的脸。

打了这个电话，他并没有觉得情绪得到丝毫缓解。恰恰相反。她那声带着焦急的“喂”，像一根精准的针，瞬间刺破了他强自镇定的表象，其後放松下来略带软糯的语调，则像最纤细的羽毛，不轻不重地持续搔刮过他最敏感的心尖。非但没能灭火，反而像是往那场大火上又泼了一桶油。

她就像一株悄然生长在他心田的毒罂粟，他原本只是远远欣赏着她的生机与独特，却在不经意间已深深成瘾。如今只是隔着电话吸吮到一丝虚幻的气息，便已勾出更汹涌的渴求，折磨得他五脏六腑都错了位。这感觉，与当年和沈思雨在一起时那种浮于表面的丶几乎可以预料的快乐截然不同。那时他清楚自己是被爱慕丶被需要的，甚至带着些许掌控感。而现在，他感觉自己像个失控的囚徒，所有的情绪都被电话那端的人轻易牵动，忐忑不安，却又甘之如饴。

一种强烈的丶想要立刻见到她的冲动，几乎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他必须亲眼看到她，看到她的眼睛，她的笑容，她说话时细微的表情。他需要从她那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关于那个开大奔的男人，关于……她的一切。

这种冲动驱使着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他再次拿起手机，找到了孙伟的号码。他甚至没想好要用什麽理由——去看看孙伟？顺便……对，顺便总能见到她。

电话刚接通，还没等凌鹏那套蹩脚的借口说出口，孙伟那边的大嗓门就火急火燎地砸了过来：

“鹏哥！正想找你呢！救命啊！”

凌鹏一愣：“怎麽了？”

“我这研究生宿舍还得几天才能批下来，原来宿舍催着清空，我这一堆家当没地儿搁了！哥们儿现在就跟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似的！你那地方宽敞，帮兄弟暂存几天行不？最好能开车来帮我拉一趟，求你了鹏哥！你是我亲哥！”

凌鹏握着手机，只觉得老天爷都在帮他。

“行。”他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干脆利落，“什麽时候？我现在就有空。”

“现在？！太好了！鹏哥你真是我救命恩人！我就在宿舍，你快来！”孙伟的声音充满了绝处逢生的狂喜。

挂了电话，凌鹏深吸一口气。心底那场烧得他无所适从的野火，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明确的出口。

他拿起车钥匙，大步流星地走出家门。

引擎发动，车子驶向那个有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