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裴昭樱直发怵:
“那我一个大女人,我也婚姻之事不能如愿,不还得好好地过下去么。”
“男女思维不同,男人会把这件事当成天大的屈辱!试想一个男子,连婚姻之事都要被强迫,他还有什么尊严呢?士可杀不可辱。”
绮罗见裴昭樱两眼发直,脸色僵硬,怕她夜不能寐,斗胆插了嘴:
“江统领说得虽然有理,但殿下这般尊贵貌美的女子,天底下哪有男子会不愿意娶的?定然欢天喜地,玉成佳偶。”
江逾白说那不好说,当即被绮罗狠剜了两眼。
裴昭樱已经往心里去了。
她惜才,想将肖泊收为己用,成就一段知人善用的鱼水之情的,没想去侮辱肖泊,更怕肖泊因此受辱和她反目。
肖泊连肖与澄那样的权势折辱都不惧怕,螳臂当车在所不惜,裴昭樱光是想象着肖泊白衣出尘宁死不屈的冷脸,心口梗住吸不上气儿,千言万语,欲说还休。
裴昭樱唤绮罗掌灯研磨,星夜修书一封。
思来想去,手腕使不上力气,字体飘浮,笔画软弱——
“双鱼玉佩已修好,君可择日前来自取。”
玉佩没有随信附上,不过是想,有再一次名正言顺的相见。
江逾白见不得她这半死不活的样子,送信前提醒了一句:
“阿樱,你是长公主,你是君,他是臣,你真要嫁,他作为忠臣良将只能欢喜谢恩!你根本无需忧心他的所思所想,想嫁便嫁了,你只要确定他的忠心。”
裴昭樱由下人重新安顿歇下,在黑夜中睁着双目,全无睡意。
她有些惶恐,不是由于婚期将近、旧案线索难寻。
而是,她发现,她竟然开始在意肖泊了,在意他的想法,在意他将如何看待于她。
她不懂与之相伴而生的心悸是从何而来,只能静默地积攒着勇气,等相见之日,问上一句在唇畔酝酿多时的,“你可愿意”。
医案线索
皇城许久没有出过喜事了,地方割据、不敬天子,都城总笼罩着一层名存实亡的愁云。
长公主择婿一事,仿若冲喜,冲刷着王朝的阴云,连京城内的升斗小民都升腾起了与有容焉的喜色,街头巷尾愈加热闹,普通民众把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奇闻轶事拿出来翻来覆去地闲谈。
“我有亲戚在礼部,说是皇家许久没有喜事了,陛下为了给长公主图个好彩头,要免京畿的税呢!”
“农税还是商税?阿弥陀佛,我卖了郊外几亩薄田才搬到内城做这个小买卖,别赶不上好事的趟啊。”
“就等着看吧!陛下和长公主果然姐弟情深,这怕是开了历朝历代的先河,陛下真是仁君啊!东边还在打仗,还好我们在皇城根下讨生活,嘿嘿,战火烧不着。”
流水一般的消息被送入长公主府,分量重的,裴昭樱夙兴夜寐加急审阅。
过分纤细的手指捏住薄薄的纸张,裴昭樱一目十行。
她太瘦了,有心进补,胃口有限。陆云栖说,裴昭樱现在是虚不受补,得先从一日三餐的食物中细细温补滋养,才好用重药。
从朝堂到民间的消息都捏在了手中,裴昭樱觉得好笑得紧。
被推出来牺牲的是她,“仁君”“宽厚”的贤名全落在了裴珩手上。
难怪裴珩母子探着她的底线,不惜撕破脸,固执地要走这步棋,方便他以此为由头,广施君恩,招揽人心。
陆云栖以平民女子之身考入太医院,资历尚浅,被推了一堆脏活累活,历练出了察言观色的本领,晓得终日郁郁,血脉不畅,对伤情不利。
她知道,裴昭樱的伤情与她自个儿的身家
性命紧密相连,每每来府上施针,不仅使出浑身解数,还变着法子地说着俏皮话逗裴昭樱开心,刻意地绕开了人人恭喜的婚事。
绮罗见陆云栖是个有眼色的,便由着她说话逗趣。
等裴昭樱展开了笑颜,陆云栖才斟酌着讲那些枯燥的医嘱劝告:
“殿下要多进饭食,凡事多看开些,避免操劳过度,千万按时服药!等殿下腿上的血肉新生出来了,日后或许有机缘呢。”
陆云栖拿眼睛去寻绮罗,绮罗点头,示意是有规律服药的,陆云栖才安心些许。
裴昭樱伸长了胳膊,想去抚一抚小腿,手指停在衣裙的绣样上没有再按下去。
她见过自己双腿肌肉萎缩的样子,像可怖的骷髅,提醒着她,只是自无间地狱里爬出去了一半,下半身还是埋没在那处,不知何日可脱身。
陆云栖怕惹了裴昭樱不快,又笑着转移话题道:
“哈哈哈,下官一定竭尽所能,等治好了殿下,殿下将替下官‘保管’的如昼剑还我如何?”
“你一个医官,怎对那般利刃神兵念念不忘?孤瞧过你的手,全无练武痕迹。”
陆云栖便又眉飞色舞地说了如昼剑当年的主人是如何行侠仗义,令她心驰神往之下鬼迷心窍地出了昏招,末了又补上:
“下官平生唯一一次使歪门邪道就被殿下抓了,殿下真是火眼金睛。”
她的恭维并不高明,裴昭樱不是喜欢听溜须拍马的人,只是每每见到这不易的世道上,有陆云栖这类女子鲜活招摇地上蹿下跳,心头间一块空缺遗憾就被慢慢地填,因而总对陆云栖多了宽容。
陆云栖收拾好了药箱告退,那边来人通传说大理寺少卿肖泊大人到了。
裴昭樱听到这个名字,做贼心虚式跳了两下眼皮,想他是来取双鱼玉佩的,刻意静默停顿后才叫人引进来,另嘱工匠将物件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