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妙终于忍不住将儿子提过来问话,“若生下男儿,你岂不是还要请旨封个世子?!”
允源如梦初醒,“怎可能,那让乐卿和津儿如何自处呢?”
郑妙冷笑一声,“还算有点良心。”
允源有些讷讷,沉默了片刻才道,“母妃也知道的,孩儿不是什麽有志气的,能把手上的活计安置好,就不容易了。要真的做出什麽大功,能不降等继承爵位,也难。哎,以前总和乐卿有许多细碎的话能聊,如今除了正事就是津儿的前途。她总是担心以後只是一个国公,到了孙辈不过是泯然衆人矣的伯侯了。她一向有心气,儿子以前也喜欢她那骄傲的样子,但是现在总觉得是在说我不争气一样,下了衙门还要继续坐堂……”
郑妙摇了摇头,本想劝说他夫妻本就是一体,有些事情说开了才好,但是其实母子之间也未尝没有隔阂,也不是什麽都能宣之于口的。
就算来到这个不同时空多年,都已是做奶奶的贵太妃了,郑妙内心深处还是藏着一点叛逆。降等继承何尝不好,要宗室越来越臃肿,趴在百姓身上吸血吃肉,被点天灯也就不远了。
于是郑妙能做的,也就只是拜托儿媳妇多去看望看望小姑子泉泉,让她的天地更广阔些。
允源进宫一趟,最後带回来的倒是请封世子的诏书。
胎像稳固後,李幼临还跟着霍乐卿前来请安,言辞中多是感激。
“母妃,妾身一直觉着人的福气有限。能遇到王爷王妃这样宽厚的人,已经很是侥幸。如今还能有一个孩子,更是日夜惶恐。所谓权势地位,不过是过眼云烟,能握住才是真福气。若能换得日子太平,妾身不愿意要这些外物。”
之後李幼临去更衣,霍乐卿也轻声叹气,“她总是这样棉花性子,其实有功就该有赏。待生下了孩子,是该做个侧妃的。”
郑妙笑着拍了拍她手腕道,“你倒是个功过分明的,若做个女将军,必能令行禁止。”
霍乐卿抿了抿唇,“母妃谬赞了。如今津儿挪去外书房,在王爷眼皮子底下看着,儿媳倒轻快一些,别的事情也都是做老了的,算不得什麽,除了帮着公主整理些医书,也就是看紧李妹妹的这一胎,毕竟府里只有津儿一个也太安静了些。”
郑妙颔首,允源的男人行事倒是简单,正正经经培养世子起来,倒比什麽甜言蜜语都更让这位高贵的王妃心安。
霍乐卿又轻声道,“李妹妹体寒,怀得辛苦,儿媳看着心里也焦……前些时候她夜里常出虚汗,还不愿让我们担心,倒把儿媳逼急了。但看着她泪水涟涟的,儿媳倒跟手足无措了。”
绕指柔化利刃刚,李幼临的弱,对上允源是合胃口,对上霍乐卿倒更是一物降一物了。
郑妙抚掌笑道,“以前读书说,‘我见犹怜,何况老奴’,正和如今情景。”
霍乐卿一时愣住,嘴巴都微微张开,不知道要说些什麽,引用的典故主人公不太吉利是一方面,直接叫儿子丶叫她的王爷夫君是个老奴,更叫她瞠目结舌。
郑妙眨了眨眼,“女子之间有些秘密私语,算不得什麽。”又轻轻拍了拍霍乐卿的肩膀,“感觉乐卿你瘦了些,以前叫你保养总怕你多心,是要分管家权给幼临,但你看她那身子骨和精神头是能做大事的样子麽?就当女子之间彼此心疼,你多照应着她些。”
霍乐卿点了点头,“儿媳明白。”
“日子久了,你就更知道了。男子的确有更广阔天空去飞翔,但总像猎场里动物要撕咬。你也总是盼着夫君和儿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不是?”
霍乐卿张口想解释,却只是咬住了嘴唇。
“而女子如同厚重大地,之间能産生的联系如潜行的藤蔓,彼此能産生的体贴也很珍贵。”
霍乐卿眼中微有波光,平时舌灿莲花的人如今只是静坐着翻涌情绪。
郑妙笑着递过一柄玉如意,“你也是个伶俐人,对外做事也不能总是一力降十会,要有长袖善舞的时候,怎麽夫妻之间就不软一软腰肢呢?我这儿子是狗脾气,哄一哄就是。何必顿顿上硬菜,也不好克化,偶尔清粥小菜也很慰藉吧?”
霍乐卿接了过来,恳切地笑道,“多谢母妃指教。”
郑妙仍然笑着,点了点她的高挺鼻子,“这是当年生泉泉的时候安枕用的,给你点运势,将来生个贴心的姑娘来承欢膝下可好?”
霍乐卿几乎是下意识开口,眼神中有许多热切盼望,“自然甚好。”她玉葱般的手指轻轻拂过如意,“见七公主和母妃的相处,儿媳很是羡慕。”
郑妙轻声喟叹,“虽然不说事事如意,但是母女间的羁绊,总是更美妙的。她吃上一口新鲜的,还打包厨子来给我尝尝呢。”
霍乐卿弯了弯眉眼,“那儿媳也讨一碗吃的可好?”
郑妙笑眯眯地吩咐人摆上炸酱面,连李幼临都因着是京兆人士,口味相近而吃得香甜。
霍乐卿笑道,“黄瓜香椿都很新鲜,水灵灵的,冬日暖房里坐久了,吃上一口再美不过。最难得是,黄豆熬出来的酱配着猪肉丁,这样喷香。平日里幼临都不爱吃荤,如今倒是能进几口了。”
李幼临隔着热气,微微露出一点羞意“是妾身太挑嘴了。”
郑妙柔声道,“那就罚你,日後不得隐瞒。有什麽想吃的,尽管说出来,可好?”
李幼临露出熙和春光一样的神情,“自然是无有不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