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思索着,一名拓摩女奴遥遥走过来,用不甚熟练的中原话对她说:“拓摩不养闲人,将军让你随我去後营浆洗。”
“将军?”沈绾想了想,随即明白这是谢翊的意思,骨子里的傲气和愤恨此刻被她悄然掩下,反正再过不久就能离开,她就再忍忍。
女奴将她带到一处空旷营地,这里即是拓摩的後备营,粮草战马丶锅炉浆衣,都在此处。沈绾虽说被安排浆洗,可那一盆盆待洗的脏衣秽物竟堆得有小山高。
女奴指着其中两盆,面无表情地丢下一句:“午饭前把这些清洗干净。”
“……”
沈绾提着褴褛裙摆在水盆边坐下,柔白指尖刚触到水面,冷不丁瑟缩一下。她过惯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生活,莫提洗衣,就连梳发上妆皆是宫人伺候,哪里会做这些粗活。
可眼下,她只能硬着头皮。只是这异族人的衣服向来厚实,沾了水越洗越重,不一会双手搓得通红,竟连一件衣裳都没洗完。
她有些泄气,被养在金丝笼的雀儿一旦到了外面,竟无任何生存的能力。
她吸了吸鼻子,硬生生把眼底酸热bi退回去。暗暗咬了咬牙,觑了眼其他正在洗衣的女奴,一点点学着她们的样子,竟也渐渐摸出门道。
等到她把两盆衣物完全洗尽,天边已经金乌西沉。
沈绾抹去额边汗珠,看了眼早已磨破皮的双手,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早就咕咕直叫的肚子,迈着沉重步伐往後厨走去。
刚到门边,两名拓摩士兵的闲聊不经落入耳中。
“瞧那老皇帝不吃不喝,估计活不了多久了。”
“也是报应,谁让他残虐无道,屠杀我拓摩族人。”
“若不是拓汗有令,命我们没日没夜看守,他早就被杀一百回……”
他们手捧吃食坐在墙角,虽说着陌生的拓摩语,可沈绾还是听懂不少。只因她当年爱玩,曾缠着谢翊教过她。
私语声越来越低,後面几句沈绾没有听清,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两名士兵正是看守父皇的人,只要跟着他们,也许就能找到人!
暮色不知不觉笼罩大地,草原夜间的风如同野兽的狂鸣嘶吼,震得人胆颤。沈绾因心中有了盘算,当晚便偷偷跟在这两名士兵身後,借着夜色掩护溜进一所僻静的营帐。
“站住!什麽人!”不出所料,尽管她再小心,还是被门口的精锐守卫发觉。
沈绾眸光一闪,随即从袖中掏出描金骨牌,压低声音不慌不忙道:“我奉耶齐烈将军之命,前来探查囚犯。”
士兵们借着晦暗不明的灯笼,迟疑地看了眼令牌,用生硬的中原话说道:“这里得了拓汗密令,任何人都不许入内!”
沈绾顿了顿,气势威严:“放肆!你怎知将军不是奉拓汗之命?耽搁了大事,你们担当得起吗?”
不怒自威的架势让守门士兵一怔,他们虽不认识沈绾,可深知大将军身边的人不可轻易得罪,况且她手中的令牌绝非造假,若是真的冒犯了将军,违逆了拓汗,那可真是大罪。
见对方动摇,沈绾趁机开口:“诸位放心,若是出了什麽事,自有将军担着。”
士兵们犹豫半晌,终于松口:“进去吧。”
沈绾压低帽檐,故作镇定进了营帐,只一眼便看到坐在案桌旁的人。不过短短几日,印象中威严伟岸的父亲竟突然间苍老许多,鬓角边白发丛生,沾满灰尘的衣袍似乎有些肥大,在他身上显得摇摇欲坠,愈发衬得他佝偻的脊背伶仃瘦削。
“父皇——”她刚开口,忽听窗外传来士兵的高声叩拜:“参见拓汗!”
沈绾心头一惊,话音凝在喉头,寒意陡然从脚後蔓至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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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齐格掀开帐帘,正瞧见一脸憔悴的胤帝望着烛花出神。
一只飞蛾扇动着轻盈的翅膀,围在烛台边上下飞舞。
耶齐格在桌边坐下,擡手轻轻一拧,飞蛾便如残破的纸片滑向烛芯,霎时被燃为灰烬。
“反正结果都是死,不如本汗帮它一把。”耶齐格捏了捏指腹,那双鹰隼眼睛透出冷芒。
“今日我部来了胤朝贵客,想必陛下还不知道吧?”见胤帝无动于衷,耶齐格冷笑一声,自顾道:“听闻那位晋王殿下与您手足情深,如今他独掌大权,又派使臣前来和谈,您猜他到底愿用多大的代价来赎您?”
胤帝听到这,原本沉寂如枯井的眼珠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