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卜算子
皇後的脸色随着糕点碎渣的掉落,愈发难看,手心紧攥,指尖陷进皮肉,却不觉痛意。
她何尝不明白乌兰朵的话,只是这些年她装作若无其事,大度贤良,只为维持表面的和谐。
她是正妃,是皇後,这些名头已不仅仅是耶齐格的妻子,更成了一种身份,一种责任。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皇後眼中最後一点微光渐渐暗淡,“可是如今,我已没得选……”
殿中一时寂静无声,乌兰朵知晓自己戳痛了姐姐,眉间带着愧意。
良久,皇後溢出长长一声幽叹:“罢了,你自小就是个有主见的,已经决定的事旁人也拗不过。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阿姐我也不再阻拦。
或许你说的对,婚姻是一辈子的事,不能当作筹码。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既然已经决定弃了烈将军,那我们就另择良缘。东厥的公主,自是不怕没有好男儿相配。”
乌兰朵没想到姐姐会这麽快支持自己的决定,心间瞬时涌上一股热流,伏下身依偎在她身边,喉间发涩:“谢谢阿姐……”
擡手轻覆上皇後小腹,乌兰朵温声呢喃:“现在最重要的阿姐和肚子里这个,我可迫不及待想见小外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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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翊缠了沈绾两日,直到第三日,沈绾终于要回御马司当值。
“阿鸾,你为何一定要去做这份差事?你若想查御马司,我帮你便是了。”谢翊扯住沈绾袖口,依依不舍,“後日我便要走,多陪我两日不行吗?”
沈绾看着他委屈巴巴的样子,心中好笑,这男人真是越发黏人。
“我总不能凡事都依靠你,如今我也有月钱,虽不多,但总归能养活自己。就像你说的,御马司的账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查清,也不急在一时。”
她轻声哄着:“将军既然後日便走,那我明日晚间早些下值,给将军做几道好菜。这些日子我可是学了不少手艺,就当给将军饯行,可好?”
她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可一双清亮的眸子却平静如水,不见一丝涟漪。
“你……”谢翊嘴唇翕动几下。
你难道真的不在意我吗?
他心中虽想着,可终是没说什麽。
“怎麽了?”沈绾见他欲言又止,不觉问道。
“没事。”谢翊扯了扯唇角,替她捋顺耳边被风吹乱的青丝,“早点回来。”
指尖划过鬓角,带着点点酥痒,沈绾偏了偏头,许是男人的眼神太过温柔,稍有不慎便能让人溺毙其中,她不敢多想,慌乱点了点头。
御马司的差事依旧,奇怪的是,一向爱找茬的胡监官这两日却没了动静。
沈绾没作多想,只按例做着差事,这日下值早,她雇了辆牛车,打了两壶好酒,径直前往李家村。
只是在李大山家并未见到人,出来转悠一圈,才发现明景崇正坐在田埂边。
傍晚的馀晖洒在身上,衬得老者的面容越发清癯,花白蓬乱的头发随着汗渍粘在额角,一双苍老却布满薄茧的手掌搭在膝头,裤腿高卷,脚上蹬着布鞋,坚实地踩在田埂上。
“师父,您怎麽坐在这?”
沈绾见他身边放着锄头,水眸一眨:“师父您……居然会做农活?”
“怎麽,老夫难道只能徘徊于讲课桌案,入不得田间地头?”明景崇仰起头,豁达一笑,“立政之本,则存乎农,唯有仓廪实方能天下安。百姓靠着土地吃饭,国家自然也靠这些土地发展,可见即便是农活里也藏着治国要理。”
沈绾深以为然,提着酒壶挨着明景崇身边坐下,“师父说得极是,我这给您带了两坛好酒,咱们边喝边聊。”
见沈绾打开瓶塞,朝碗里倒了半碗,明景崇深深嗅了口酒香,不觉叹道:“好徒儿,师父可没算白疼你!”
谁能想到,一个闻名天下的博学鸿儒,一个命途多舛的亡国公主,此刻竟在田埂间相对而坐,不讲诗书不论国策,只谈起农作耕种来。
“师父,您既说务农重本,方为仁政,具体何解?”
明景崇望着眼前绿油油的麦地,答道:“土地农桑乃立国之本,若是为君者省刑罚,薄赋敛,老百姓循农时,有节制,自可谓仁。”
沈绾颔首,不知想到什麽,擡眸道:“既施仁政,那可否成为明君丶圣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