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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第1页）

第1章

晚上六点零三分。

夏晚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跳动的数字，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又松开。出租车内冷气开得很足，丝丝缕缕缠绕上她裸露的小腿肌肤，激起一阵细小的战栗。车窗外的霓虹被疾驰的速度拉扯成模糊的光带，红的丶绿的丶黄的，在她眼底掠过，却留不下任何清晰的轮廓。心跳在胸腔里不轻不重地擂着鼓，一下，又一下，固执地提醒着她此行的目的地——那个名为“十年聚首”的高中同学会。

她深吸一口气，微凉的空气带着车载香薰甜腻的塑料味涌入肺腑，却没能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燥热。手指下意识地抚过膝盖上那条米白色亚麻裙的褶皱，这是她犹豫了一个下午，在衣橱前反复试穿了五套衣服後最终选定的衣服。简单，干净，带着点不刻意的文艺气息。林薇在电话里嘲笑她，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去抢亲。夏晚当时只是笑骂着反驳，心里却像被什麽东西不轻不重地蜇了一下。

抢谁的亲呢？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死死按了回去。

车窗外流光溢彩的景象渐渐被一栋灯火辉煌的建筑物取代。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透出里面觥筹交错的人影，悠扬的萨克斯乐曲隔着厚重的车窗玻璃隐隐飘入耳中。司机师傅一个利落的刹车停稳，报出金额的声音将她从纷乱的思绪里拽了出来。

“到了，盛庭酒店。”

夏晚付了钱，推开车门。初夏夜晚温热的丶混杂着植物清香的空气瞬间包裹了她，取代了车内冰冷的空调气息。她站在旋转门前，巨大的玻璃映出她此刻的模样：精心打理过的长发垂顺地披在肩後，脸上是林薇亲手给她化的淡妆，恰到好处地修饰了眉眼，唇上是涂了第三遍才满意的豆沙色口红。米白色的裙子衬得她肤色温润。

她看着玻璃门里的那个倒影，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试图把那些盘踞在心底十年的丶酸涩又隐秘的期待压下去，压得再深一点。然後，她迈开脚步，踏进了那道旋转门。

喧嚣的人声和更浓郁的冷气扑面而来。巨大的水晶吊灯倾泻下璀璨的光流，映照着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西装革履的男士，裙裾摇曳的女士，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带着十年光阴刻下的痕迹，在谈笑风生间来回穿梭。空气里弥漫着高档香槟丶昂贵香水丶以及精心烹制的食物混合在一起的气息，华丽而疏离。

夏晚的目光下意识地在攒动的人头中搜寻。没有费太多力气，几乎是一眼，她就捕捉到了那个身影。

他站在靠近落地窗的一隅，背对着她，正微微侧头听旁边的人说着什麽。十年光阴似乎对他格外宽厚，只是将少年单薄的轮廓淬炼得更加挺拔利落。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妥帖地包裹着宽阔的肩膀和劲瘦的腰身，肩线平直，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感。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西裤口袋里，另一只手里端着一只晶莹剔透的郁金香杯，琥珀色的液体在里面轻轻晃荡。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又猛地松开，血液不受控制地加速奔涌，瞬间冲上了她的脸颊和耳根。夏晚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耳垂处传来一阵阵滚烫的灼烧感。

是江屿。

仅仅一个背影，就足以在她沉寂的心湖里投下巨石，激起滔天的巨浪。那些被刻意尘封在角落里的丶高中课堂上的碎片，此刻争先恐後地涌了出来。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在他微垂的眼睫上跳跃；他穿着蓝白校服，在篮球场上高高跃起，汗水顺着利落的下颌线滑落；他微微蹙眉解一道复杂的物理题，修长的手指握着笔，指节分明……还有那些只属于她的丶隐秘而卑微的视角——用馀光描摹他专注的侧脸，计算着他走过自己课桌旁的时间，在喧闹的课间竖起耳朵捕捉他那把清朗嗓音的只言片语。

十年了。时间像一把巨大的筛子，筛去了无数的人和事，却唯独把他筛了出来，清晰地沉淀在她的心底，从未真正离开。

“夏晚！这边！这边！”

一个熟悉又高亢的女声穿透了嘈杂的背景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夏晚循声望去，只见林薇正用力地朝她挥舞着手臂，脸上是夸张的笑容。林薇身边已经围了好几个老同学，其中几个夏晚还能叫出名字：班长刘建宏，当年总是戴着一副厚厚眼镜的学委张静，还有那个嗓门很大丶绰号“大喇叭”的王强。

夏晚定了定神，努力压下脸上那阵不合时宜的热潮，嘴角牵起一个还算自然的微笑，朝他们走了过去。

“哎哟喂，我们数学课代表可算来了！”王强第一个咋呼起来，声音洪亮依旧，“这都迟到多久了？罚酒三杯没商量啊！”他手里端着一杯啤酒，作势就要往夏晚手里塞。

“去你的！”林薇笑着拍开王强的手，一把将夏晚拉到自己身边，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压低声音带着促狭的笑意，“啧，瞧瞧这小脸红的，路上捡着宝了？”

夏晚被她揶揄得脸上刚褪下去的热度又“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只能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少胡说八道，车里空调太闷。”

林薇显然不信，嘿嘿一笑，正要再说什麽，眼神却忽然飘向了夏晚身後落地窗的方向，带着点看好戏的意味，声音也扬高了几分，足够让周围一圈人都听见：“喏，宝没捡着，不过‘故人’倒是在那边呢。喏，江屿！”

这个名字像一枚精准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在夏晚周围荡开了一圈微妙的涟漪。围着的几个同学，包括班长刘建宏和学委张静，目光都齐刷刷地顺着林薇示意的方向望了过去。夏晚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挽着林薇胳膊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她别无选择，只能也擡起头，目光投向那个刚刚只是背影就让她方寸大乱的方向。

江屿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