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张亦琦满脸愠色、无计可施之时,一直静静旁观的萧翌,手指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玉扳指,话脱口而出后才惊觉自己破了不插手闲事的惯例。他目光冷冷扫过角落里两个瑟缩的身影,沉声道:“刘太医,本王这伤病,除了张军医主理,其余琐碎事务可都是由这两位小兄弟操持。太医院连踏实做事的人都容不下,难不成门槛比本王的亲王府还要高?”说罢,玄色广袖一挥,气势逼人,将欲辩解的太医硬生生拦在一丈之外。
“这……”刘太医出身医学世家,祖祖辈辈皆为太医,向来瞧不上出身军户的小军医。但如今广陵王都开了口,他实在无法驳回,只能极不情愿地应道:“是。”
事情峰回路转,竟迎来这般难得的转机。何长生和杜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逆天改命的机会来得如此突然,两人连忙跪地,磕头道谢,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未来的憧憬。
张亦琦凝望着那道远去的青隽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泛起层层涟漪。曾经,她笃定广陵王是个冷心冷情之人,可此刻,这份认知悄然生变。在刚刚,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实实在在改变了两个少年的命运轨迹,这让张亦琦真切地感受到,他并非如自己以往以为的那般淡漠无情。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飘回上辈子,那时的她,虽未抵达所谓的人生巅峰,可一路走来顺遂如意,每一步都稳稳踏在自己憧憬的道路上,向着理想的高峰攀登。那时的她,以为一切成就皆源自自身不懈的拼搏,却未曾深刻思索背后诸多复杂的因素。如今想来,那是何等的幸运。回首往昔,再看眼前,张亦琦心中顿悟:一个人能否功成名就,背后牵扯的因素盘根错节。机会、运气、天赋才能、出身背景,这些要素相互交织,共同勾勒出人生的轮廓,相较之下,努力似乎成了最微不足道的那一环。权力,犹如一头蛰伏的巨兽,平日里悄无声息,一旦苏醒、发力,便能以排山倒海之势,轻而易举地改写一个人的命运走向,实在可怖可畏。
暗香浮动(二)
萧翌向崔致远转达完文景帝密函中的要务后,崔致远态度坚决,执意要与他一同奔赴扬州,说道:“何临书护送公主回京便足够了,臣愿追随殿下涉险,同去扬州。”
萧翌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一脸无奈地否决道:“长宁与何临书要是知晓此事,非得闹个天翻地覆不可。况且,你留在京城负责接应,才更为稳妥。”
“臣遵令。”崔致远应了一声,转身走出营帐。他心里暗自盘算着,无论如何都得想个法子把张亦琦一同带走。回想起之前发生的那件事,他至今仍心有余悸。罗锐虽说已经死了,可谁也不清楚他有没有把消息传递出去。万一宋若甫得知了张亦琦的存在,以他的行事风格,必定会不择手段地赶尽杀绝。
这时,徐福被萧翌派去地牢提审吴二后回来复命:“殿下,吴二那边依旧矢口否认与相府有干系。依属下看,那日张姑娘的事情,大概率是被罗锐套问出来的。”
萧翌手里拿着一个空茶杯,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沉默许久后,抬起头来,有条不紊地对徐福吩咐道:“此次南下,务必隐瞒身份。我们扮作商队,让沈冰洁一同随行,再让她在军中挑选一名合适的女子跟着。”
“遵命!”徐福领命而去。
徐福迈进厨营,竹帘在他身后发出清脆的声响。正擦拭佩剑的沈冰洁,手上动作陡然一滞——萧翌竟要她一同前往扬州。
“扮作商队,还得再选个姑娘。”徐福话还没说完,便注意到沈冰洁的耳尖微微泛起红晕。她低着头应了一声,等脚步声远去,手中剑穗上的流苏已被她不自觉地绞缠在指尖。
张亦琦掀起门帘走进来,恰好撞见沈冰洁斜倚在榻边,正对着腰间的腰牌出神。昏黄的烛火摇曳,这位平日里冷若冰霜的女将军,此刻竟嘴角含笑,梨涡浅浅,仿佛盛着一汪甜蜜的泉水。认识沈冰洁这么久,张亦琦从未见她这般开心过,不禁好奇地问道:“沈将军,是碰上什么大喜事了?瞧你高兴的。”
“想不想去扬州?”沈冰洁突然开口,转身时腰间的银甲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夜枭的啼鸣穿透呼啸的朔风,沈冰洁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与试探:“不过可能得委屈你扮作我的丫鬟。”
“扬州?”张亦琦眼睛放光,要知道这可是一千年前的扬州啊,正值最为繁华辉煌的时期,而且马上就到烟花三月,正是下扬州的绝佳时节。一想到即将踏上春风十里的扬州路,还能全程包吃包住,张亦琦兴奋地扑到草榻上打了个滚,发间的木簪歪歪斜斜,眼看就要掉落,“别说扮丫鬟,扮小厮我都乐意!那你呢,是要扮作广陵王殿下的妻子吗?”
沈冰洁解铠甲的手猛地一颤,铜扣“当啷”一声坠落在地。实际上,她也不清楚自己是以什么身份陪萧翌去扬州,徐福当时并未说明。扮作他的妻子,确实是张亦琦基于常理的合理推测,似乎也没有其他更合适的说法了。她俯身去捡铜扣,不经意间瞥见镜中自己通红的脸颊,连带着声音都变得轻柔起来:“不过是军令罢了。”说着,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藏在暗格里的玉簪,那是萧翌在她家被灭门那晚救她时遗落的,她偷偷珍藏至今。
张亦琦兴奋得在稻草床上滚来滚去,沈冰洁平复好心情后,看着仍乐不可支的张亦琦,终是忍不住问道:“我们这一趟去扬州,路途遥远,往后可有好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崔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