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亦琦不经意间抬眼,瞥见长宁的衣裳上有好几个乌黑的脚印,手背上也有明显的擦伤,不难想象,长宁刚刚一定是摔倒在地,还被人狠狠踩了好几脚。若不是崔致远及时赶到,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可张亦琦心里纳闷,心上人前去搭救,长宁怎么看起来一脸的不开心呢?
神武营的来的很快,不一会儿,原本拥挤不堪的人群明显松动了许多。紧接着人流开始有序向上,大概过了一个时辰的功夫,被堵的水泄不通的小道才开始慢慢的恢复起秩序来。
尽管疏通及时,可还是有人不幸受伤。其中,有一位新婚不久、身怀六甲的娘子,原本满心欢喜地想来寺院在浴佛节祈福,期盼着新生命的平安降临,却没想到,竟被无情的人群挤死在了佛祖脚下。她的丈夫此刻正坐在她的尸身旁,双手紧紧抱住头,哭得撕心裂肺,那悲痛欲绝的哭声,如同一把把利刃,刺痛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重新回到地面的张亦琦,没忘记自己是一个大夫。她来不及喘口气,便迅速穿梭在人群中,蹲下身为受伤的百姓检查伤势,现场有不少人跌倒后被踩伤,如果不是神武营及时赶来维持秩序,恐怕此刻早已是哀嚎遍野。
张亦琦一边忙碌着,一边暗自疑惑:浴佛节年年都有,为何今年的人如此之多呢?
众人回到别院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萧翌却没有闲下来,发生这么恶劣的事情,他回城后就立刻去了衙署。杜娇妤因为和陆珩在后山上逗留了一会并没有碰到踩踏事件,而许临书,下山时与宋婉瑜、长宁同行,却不幸卷入了那混乱的人潮。拥挤的人群如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们冲散。许临书虽身形单薄,到底是个男子,仗着身高的优势,在密不透风的人墙中艰难地寻得一丝喘息的缝隙,一路挣扎,最后被挤进一家香烛铺子,才总算脱了困。反观宋婉瑜和长宁,就没这般幸运了,两人在混乱中被人群冲撞、踩踏,伤痕累累。
夜,如墨般浓稠。
张亦琦手持药罐,轻手轻脚地走进宋婉瑜的房间。屋内,烛火摇曳,长宁独自坐在窗边,目光空洞,似是仍未从白日的惊恐中回过神来。
“你今天下山的时候,是和二哥哥在一起吗?”长宁的声音打破了寂静,语气出奇的平和,全然没了往日找张亦琦时那股子嚣张跋扈的劲儿。
“是。”张亦琦轻声应答,声音在静谧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崔致远没找到你?”
“找到了。”
张亦琦的思绪飘回到当时,崔致远确实寻到了她,不过准确来讲,他是先遇见了萧翌。那时的她正软磨硬泡的叫萧翌去救奄奄一息的宋婉瑜。
长宁嘴角浮起一抹苦涩的笑,像是自嘲,又像是无奈,“也就是说,是二哥哥让他来找我的。”
张亦琦沉默了,因为长宁所言不虚,确实是萧翌下的命令。
回想起那时,崔致远第一眼瞧见张亦琦,满是关切,下意识地就想上前查看她是否安好,却被萧翌不着痕迹地挡了回去。崔致远这才惊觉,下山目睹人群疯狂挤压的那一刻,他满脑子都是张亦琦的安危。在混乱的人海里,但凡瞥见一个与她相似的背影,他都会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长宁,可彼时的他,满心被对张亦琦的担忧占据,哪还有心思顾及旁人。直至萧翌发号施令,他才凭借着那点模糊的印象,在杂乱的地面上找到了摔倒在地、狼狈不堪的长宁公主。
张亦琦从宋婉瑜的房间缓缓走出,她并未径直返回休息,而是拖着略显沉重的步子,独自一人走向湖边的亭子。坐下后,她眼神放空,毫无目标的看着远方,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情,眼神中满是迷茫与困惑,似乎被无形的枷锁束缚住,无法挣脱。此时,温柔的月光倾洒而下,在湖面上铺就一层银白的薄纱,微风拂过,湖面波光粼粼,可这美好的月色,却怎么也驱散不了她心头的阴霾。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觉?”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悠悠传来。
张亦琦闻声,下意识地转过身,原来是萧翌,他刚从衙署归来,神色间带着几分疲惫,却仍不减平日的俊朗。看到他的瞬间,张亦琦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随即又恢复如常。
“怎么样,查清楚了吗?”张亦琦连忙问道,眼神中满是急切,身体也不自觉地前倾,似乎想从萧翌口中快速得到答案。
萧翌微微颔首,神色变得严肃起来,缓缓说道:“有人在暗中传谣,说皇兄天钺带煞,会流年不利,天灾不断,须水龙归位才能破解。还有另一伙人传谣,称今日浴佛节,水龙真身会在大明寺现身归位。百姓们信以为真,所以才造成了人流拥挤的混乱局面。”
“第一则谣言我在街上倒是听说过,可第二则,怎么街上一点风声都没有?”张亦琦秀眉轻蹙,满脸疑惑,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在思考其中的蹊跷。
萧翌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解释道:“因为第二则是在扬州周边州县传开的,所以扬州城内的百姓并不知晓。”
张亦琦先是一怔,随后瞬间反应过来,脸上写满了震惊,脱口而出:“那这么说,这是有人蓄意谋划的?到底是谁,如此歹毒?”
萧翌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温柔,轻声问道:“你忘了我今日说的话了?”
张亦琦闻言,脑海中瞬间浮现出萧翌白天所说的话——宋婉瑜要是被踩死了,罪魁祸首也是她爹。想到这儿,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却又带着难以置信:“她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