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图上代表突厥大营的黑色狼头标志狰狞地压在代表齐军的小小红旗之上,十万对三万,触目惊心。炭盆里的火光映在萧翌深邃的眼眸中,却点不燃丝毫暖意,只有一片沉静的冰湖。
“不能再等了。”萧翌的声音不高,却像冰棱坠地,清脆而冷硬,打破了帐内的沉寂。他用带着薄茧的手指重重敲在舆图上突厥王庭大营的位置,“寒冬是屏障,也是枷锁。如今冰雪未融,突厥人料定我们龟缩防守,正是他们最松懈之时。一旦天气回暖,草场复苏,突厥铁骑的机动性将十倍于我,十万大军铺天盖地压来,我们这三万疲惫之师,纵有坚韧不拔之志,也难逃被碾碎的命运。”
崔致远眉头紧锁,忧心忡忡:“敌我悬殊犹如天堑。贸然出击,若不能速胜,恐陷入进退维谷之境,反被突厥人包了饺子。”他指向舆图上齐军与突厥大营之间复杂的地形,“雪原辽阔,无险可依,正面交锋,无异于以卵击石。”
陆珩也在一旁说道:“承佑,崔致远的顾虑不无道理。三万对十万,正面强攻绝无胜算。”
三万对十万,听起来,就是一场必输无疑的赌局。
漠北的寒风裹着碎雪掠过校场,将士兵操练扬起的砂砾冻成冰碴。崔致远裹紧玄色披风,青铜护腕在冰冷的阳光下泛着冷光,靴底踩碎薄冰的脆响在空旷的场地里格外清晰。远处雪山如蛰伏的巨兽,泛着森然的冷意。
沈冰洁早已立在点将台石阶下,玄甲外罩着猩红大氅,发间银饰在风中叮当作响。见崔致远走近,她迎上两步,披风下摆扫过积雪:”怎么样,商量出结果了吗?”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卷着雪粒扑来,她抬手挡在眼前,睫毛上瞬间凝了层白霜。
”殿下的意思,要在近期内,趁突厥不备进攻。”崔致远解下披风抖落积雪,露出内里染着汗渍的软甲。他望着远处,眉头拧成川字,”兵贵神速,出其不意也是一招制敌的关键。”
沈冰洁摩挲着腰间剑柄,沉吟道:”可我们面对的是阿史力麾下的十万铁骑。”她话音里难掩忧虑。校场边的旗杆突然剧烈摇晃,缠绕的军旗猎猎作响,仿佛在应和这份凝重。
训练场上,士兵们的呼喝声此起彼伏。崔致远亲自示范枪术,枪尖划破凛冽的空气,带起尖锐的哨音。他的注意力却始终被战事占据,直到新兵的长枪突然刺来,仓促间侧身避让,护腕擦过对方枪杆,在小臂划出道血痕。
”将军,属下该死!”士兵扑通跪地,额头几乎贴到积雪。崔致远按住渗血的伤口,瞥见指缝间暗红的血迹,想起方才议事时萧翌摊开的军事地图——那些用朱砂标注的突厥营地,此刻仿佛都化作了眼前这抹猩红。
”无事,你们接着练吧,我去趟医所。”他甩了甩发麻的手臂,血腥味混着皮革气息涌进鼻腔。雪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很快被新落的雪花覆盖。
医帐内蒸腾着浓烈的药香,张亦琦正在和高先生一起救治一位重伤的士兵。崔致远站在帐外,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没有进去。
长宁从厨营端着熬好的药出来,一眼就看见了在帐外徘徊的他“崔致远!”
其实,经过那突然其来的一抱之后,崔致远便又在开始有些躲着长宁,这一点长宁也早已察觉,虽然有些失落,但长宁也不后悔,就当那一抱是感谢崔致远舍身作战,不然就该她和亲降到这来了。张亦琦告诉她做人到大气,她是公主便更应该大气一些。
“公主。”
长宁走了过来,发间绒球随着步伐轻颤。她脸颊被寒风吹得通红,看见崔致远臂间的血迹,又看了看正在帐内忙碌的张亦琦,眼睛突然亮起来:”你该不会是为了让我二嫂嫂给你疗伤,故意把自己弄伤的吧?”
崔致远喉头微动,他别开脸,避开长宁灼灼的目光:”公主,如果苦肉计有用,早在亲王妃成为你二嫂嫂之前,我就该用了。”
“说的也是。”
”听闻公主最近医术精进了不少,不如就劳烦你帮我包扎吧。”崔致远解下染血的护腕,露出狰狞的伤口。
“我包的可没张亦琦包的好。”
“无妨,我伤的也不重。”
长宁把药拿给将士后,就真的替崔致远包扎了起来。她的指尖有些发凉,却异常稳当。她撕开绷带的动作利落,倒药酒时特意放慢了些:”疼吗?”
崔致远望着她低垂的眉眼,突然想起初见时那个骄纵任性的姑娘,此刻却像换了个人。
”不疼。”
长宁的动作顿了顿,绷带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白。她将最后一个结系紧,抬头时眼中闪着清亮的光:“那你后悔吗?后悔出征。”
他鬼使神差地反问,”那你后怕吗?如果真的来和亲了,就生活在这样的地方。”
铁马冰河(八)
寒风如猛兽的利爪,撕扯着营帐外的牛皮帷幕,发出阵阵凄厉的呜咽。主帐内,一支红烛在青铜烛台上摇曳生姿,昏黄的光晕中,萧翌负手而立,目光如炬地凝视着摊开在案上的舆图。他一袭玄色劲装,腰间悬挂的龙纹玉佩在烛光下泛着幽幽冷光,衬得他剑眉星目间满是不怒自威的王者之气。
帐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帐帘被缓缓掀开,一阵淡淡的药香裹挟着丝丝暖意涌入帐内。张亦琦端着一杯参茶,烛光为她的脸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眉眼间满是温柔与关切。
“殿下,休息一会吧。”张亦琦轻声说道,声音如潺潺溪流,清澈而动听。她将参茶轻轻放在案上,氤氲的热气袅袅升腾,在烛火映照下化作一缕缕朦胧的轻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