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听到马文才低低的说了一句什么。
“嗯?”
马文才带刺的目光盯了她一眼,像是有点别扭似的,重复了一遍。
“佛念。”
他才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只是不想让谢清言逮到机会,下次再给他取什么乱七八糟的字了。
谢清言恍然:
“佛念,文才兄的字取的真好。”
当下佛理盛行,不少人的名字都跟佛学相关,萧昭业的字就叫禅机,后世的长孙皇后小名还是观音婢,独孤皇后名伽罗,王维的字也是摩诘,可见佛学之盛。
“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佛念……真是好字。”
看着谢清言这样饶有兴味,细细的品自己的表字,马文才也不知怎的,心里竟然生出几分异样的感觉。
他还没来得及深思这种感觉的缘由,就听到谢清言又转移了话题:
“为何文才兄居然不知道这种开小灶的规矩?”
“世家大族,人口众多,一日三餐吃着厨房的例菜送来难免不合胃口。”
“不都是拿了银子私下去厨房点自己喜欢的吗?不仅公子小姐们这样,有脸面的管事丫头小厮也是这样做。”
怎么马文才一副从没想到还可以这样的表情。
虽说都是世家,但真要论起来,马家不知道比谢清言家高出多少来。
谢清言家早早就分出了谢氏,别居一府,谢家的三兄弟,各自育有儿女,差不多有八九个。谢老爹排行老二,自古排中间的就不大受待见,何况谢清言又不是夫人太太们喜欢的端庄正室样,谢老夫人更加不中意这个孙女。
但纵使这样,谢清言也没短过开小灶的银子。
马文才绝不可能是因为没钱才没开过小灶。
马文才不禁顿了顿,道:
“为何要私下点?”
“我家的厨房每天研究我的喜好还来不及,敢收我的银子?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
嗯?
这次换成谢清言怔住了,她低头凝神喝了口茶,突然反应过来。
“是了,马家是你父亲当家,你是府里唯一的小主子,他们自然不敢违逆分毫。”
他们只怕伺候不周,哪敢摆架子?自然不需要他私下打点,更不敢收他的银子。
不像她那个谢家,有时拿了钱去还要被抢白一顿,说厨房里正熬着老夫人的补身汤,小灶上做着二少爷身边芳兰姐姐爱吃的山药糕,请五小姐先等着吧。
马文才在这方面明显是被限制了想象力,一时之间,被她所描述的自己贴钱去自家厨房点菜的场景说的不明所以。
他正想问什么,门外却适时的响起了苏安的声音。
“谢公子,你在吗?我娘叫我来给你送吃的。”
两人对话一滞,谢清言笑着开门,瞧见苏安提着个黑漆食盒进来,打开食盒,倒是几道精致菜色,文思豆腐羹刀工细腻,羹汤清透,清炒虾仁粉白透亮,点缀几颗青豆,鱼汤鲜香扑鼻,又放着两碗晶莹的米饭,看起来实在可口。
谢清言注意到苏安对着马文才有点惶恐的神情,估计是害怕他,便主动道:
“苏安,这么晚过来真是太麻烦你了,要不是你,我和文才兄就要饿肚子了。”
她笑着递过一块碎银:
“实在不知怎么谢你,请你和你娘吃杯茶,聊表谢意。”
苏安忙双手接过,羞涩的笑了笑,这银子份量不小,有自己半个月的月钱之多,更别说谢清言之前还给了一锭沉甸甸的银子,这位谢公子确实像其他杂役说的,十分大方。
但也不知怎的,他心里仍然不大舒服,相比之下,他还是觉得梁公子那样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人更好些。
自己虽然是个煮饭的,可梁公子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下人看待过,对待自己也不摆架子,而这位谢公子呢?让他觉得有种距离感,不如梁公子和祝公子那样可以交心。
直到提着食盒走出老远,苏安捏着那块碎银,仍然觉得心情复杂。
谢清言夹起一筷豆腐,主动道:
“文才兄尝尝可还合口味?”
马文才看着她一派行云流水般的对答和动作,还真像那么回事,不由得嗤笑一声:
“用得着这样好声好气?你们谢家的规矩就是给了钱还要陪小心?”
“你不会是跟那个梁山伯学的吧,说什么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就算是杂役也要平等相待?”
谢清言不禁笑了笑,摇头道:
“山伯兄能够以平等心待人,可我未必能,谢家人多,仆从也多,我若说什么人人平等,第一个来对付我的就是府里的下人们。”
梁山伯的观念很先进,谢清言今日跟他说了好一会儿话,两人都有相见恨晚的知音之感。
因为两个人的底层逻辑其实是一样的,梁山伯是因为他超前于时代的想法和认知,而谢清言是因为,她本来就来自于两千年后,一个讲求人人平等的社会。
正因为这样,谢清言明白梁山伯的所求,理解他的追求和抱负,也很清楚的明白,这个时代会辜负他的期望。
走出医舍的门,她和梁山伯就是两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