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赫低头看了眼左肩伤势,静静听着。
“吕掌柜来报,徘徊凌云斋四周之人,昨夜忽有异动。属下暗中观察,见那伙人虽于城中各处奔走相见,身上却未带任何凶物,故未提高警惕,却没想……”
杨跃跟随他左右多年,行事稳妥有度,少见他面露如此张惶之色,萧赫目光从左肩处移开:“说下去。”
“却没想到,如今城中各处已流言四起,说……”杨跃说着顿了一顿,面上神色从张惶转为羞恼,“说三殿下同沈家嫡女交情匪浅,时常在凌云斋私下见面,情话绵绵。”
“更还有言,那日殿下无故出现在宁安寺,便是为了私会沈家嫡女,二人时常私下见面,且已私定终身。”
萧赫搭在刀柄上的手一顿,对沈青黎昨日故意布局的“画蛇添足”之举,终是明白过了其中用意。眼前忽又闪过她离开前的欲言又止,难怪,难怪她要舍近求远、画蛇添足。
先前,当真小看她了。
设局诱敌,是为助其兄长除去身边隐患。可如今的散布流言之举,却叫他看不清。
此举虽对自己名声有损,但却洗清了关于“宁安寺背后之人”的嫌疑。于自己而言,自是利大于弊的,但于沈青黎一刚及笄未嫁的女子来说,却非好事。
昨日脑海中念头再次浮起,萧赫眯了眯眼,脑中再次浮现先前屡现梦中的迷离画面。说来奇怪,自他拾到她的白玉簪后,做那怪梦的次数便少了许多,但即便如此,脑中的旎漪画面却仍如深入骨髓般挥之不去。他对她有有欲,这一点他不得不认,但若只是欲念,他有的是法子压制。
可眼下他却发现,除了欲念,他对她竟多了几分其他的念想。是探究,好奇,还是旁的什么心思,他虽不明,但心中却有一点能肯定。
绝不能让她落在太子手里。
他做事有一原则,对于看不透的人或事,或斩草除根,或将其收在可控范围内。
她既主动寻上来,倒是省了他不少麻烦。
沈青黎是侯府嫡女,斩草除根自不可能,也着实没有必要。那么,便只剩第二点了。
“不必出手,且先静观其变,”再开口时,萧赫眼中的疑惑之色已全然不见,“必要时,为其再添一把火也无不可。”
杨跃怔一下,随即抱拳躬身,心中虽觉殿下行事与往日有所不同,但没有怪罪还是让他暗松了口气:“属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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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
斑驳光影透过枝叶间隙,洒落窗台。
萧珩站在光影斑驳的窗台边,目光幽深地看着台边长案上摆放的那株濒死兰花。前几日被折断的叶片上,已发黑溃烂,本含苞待放的花蕊亦失了颜色生气,垂败下来。那日心急,多浇了点水,又在气恼时失手折了叶片,即便这几日他悉心养护,仍不见起色。
半明半暗的光线中,萧珩眼色一沉,徒然伸手将盆中兰花连根拔起,后厉声唤了元禄进屋。
“殿下有何吩咐?”元禄俯身跪在地上,不敢动弹,目光紧盯地上洒落的泥土,知道太子近来心情不好,却也没料想到竟差至如此地步。
根茎带出泥土沾在手掌和衣袖上,素来喜洁的萧珩却不以为然,只边拍着手上尘泥,边淡淡说道:“将石毅处理了罢。”
表情平淡,语气沉静,仿佛在说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却让俯身跪地的元禄听了身躯一震。
毕竟和石毅有些交情,且太子殿下也曾亲口夸赞过他的能力及野心,虽知此番石毅办砸了事,但元禄还是壮着胆子劝诫:“眼下东宫正缺人手,殿下能否留其性命,最后给一次机会?”
萧珩看向元禄,说话语气不喜不怒:“石毅确有几分本事在身,连你都帮他说话。”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元禄吓得接连叩了几个响头,不敢再有多言,“奴才这就去办。”
办事不利而丢了性命,此事在宫中向来稀松平常,外人都道太子殿下平易近人,温润有礼,但只有如他这般的东宫心腹,才知殿下的真正性情。即便如此,方才殿下的言语中还是透着极为少见的冰冷和杀气,沈家女在殿下心中的分量远比他以为的要多得多。
背脊渗出的冷汗缓缓流下,元禄强压下心中恐惧,叩首道:“属下遵命,定不让殿下失望。”
“切记,往后行事时不可伤沈青黎半分,”萧珩目光落在地上被连根拔起的兰草之上,“叫人将此处打扫干净,另再寻一盆兰花过来。”
“是,奴才遵命。”
“慢着,”见人离开,萧珩出言制止,“五日之后便是春猎,以母后名义,给宋府送封请柬,邀宋家女眷同去。”
“宋府?”元禄未从惊惧中回神,一时没反应过来。
“御史宋家,”萧珩淡淡道,“前几日同沈青黎一道去宁安寺的那名女子,便是出自宋府。”
沈府武将出身,自在春狩受邀之列。沈呈渊刚南下回京,近几日又要忙着处理宁安寺之事,怕是难以分身前去。据他所知,沈青黎亦擅骑射,想来不会错过春狩围猎,但为保万一,若借东宫之名送信前去,怕会令其心生防备,邀其好友同行,她必前去。
元禄了然:“奴才这就去办。”
房门打开,复又阖上,微凉的晚风吹入房中,却没有一丝清凉感,只叫人觉得胸口沉闷。
萧赫,沈青黎,这二人是何时有联系的?
沈青黎刚过及笄,除了林家,未与其他男子有过多交集。即便与萧赫相识,断没有如今坊间所传的那般情深似海。
暴露了宁安寺,尚还有补救的机会,若失了人,怕才是更大的麻烦。
失了春日宴的一击即中,他本想先静观其变,再徐徐图之。然眼下坊间流言忽转,不仅彻底洗清了萧赫和宁安寺背后之人的嫌疑,更还让他多占了一筹。其中必然有人推波助澜,但查到地背后之人却并非萧赫,甚至不知是哪方势力。
眼下局面于他大大不利,留给他谋划的时间不多了,谋划必得再快些才行。
萧珩俯身蹲下,伸手抚了抚摔落在地的枯萎兰花花叶。
说来奇怪,近来几日,尤其雨夜,那沈家嫡女沈青黎的身影频频出现梦中,或娇或媚,或温婉或纯然,甚至有一日梦中,还柔声唤他“夫君”,自诩克制的萧珩,头一次对此般梦境生出眷恋之感。
思此,萧珩眯了眯眼。
若说先前对沈青黎是谋算利用,那么现在,对她,他势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