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在空气中流淌了片刻。郑芳看着谈丹青疲惫却依然挺直的脊背,犹豫再三,还是轻声问了出来:“绪东阳你打算怎麽办?要分手吗?”
“这跟他没关系,”谈丹青说:“今天我交一个年纪小的男朋友,叫恋童癖;我交一个年纪大的男朋友,叫恋老癖;我交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男朋友,也可以说我没眼光;有钱的是捞女,没钱的是扶贫。
“只要他们想弄我,那我做什麽都是错的,呼吸时错丶吃饭是错。既然做什麽都该死,那也意味着,我什麽都能做了。而且这是我的感情,我的生活,我不会因为几个我甚至都不认识的人就改变。”
郑芳点了点头。
她知道谈丹青此刻正被架在火上烤,而她大大咧咧惯了,关键时刻竟一句熨帖的话都掏不出来。
“你……你在这儿坐着歇一会儿吧。”她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麽,轻轻带上会议室厚重的门。
就在这时,搁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谈丹青有些迟钝地擡眼看去。
Leo:【你那边情况怎麽样?】
紧接着,第二条消息跳了出来,简单直白,
Leo:【有点想你了。】
他发来在图书馆随手拍的照片。
窗明几净,桌上摊着书本。
他骨节分明的手,撑在一旁。
瘦而苍劲的手腕上,圈着小小的牛皮筋。
盯着那根小小的皮筋,看着那句简单的“想你”,谈丹青眼眶猛地一热。她下意识地擡手,隔着屏幕,指尖触碰一直安静缠在手腕上的那根小小黑色皮筋。
刚才面对吕力鼎的威胁都没有掉下的眼泪,此刻却汹涌地冲了上来。她把酸涩强行压了回去。不能哭,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击:
Tdq:【有点麻烦。】
信息几乎是秒回。
Leo:【没关系。这件事我们一起度过。】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带着细微的电流感,瞬间从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眼眶依旧酸胀得厉害。
Leo:【视频聊吧,想看看你。】
她现在的状态不太好,也不习惯对外流露出丑态。
手指仿佛被这直白的关心烫了一下,蜷缩起来。
她迅速敲下回复,发送。
Tdq:【在忙。】
这两个字发送成功,她又有一股想撤回的冲动。
想发“其实不太好”,想发猫猫委屈哭脸。
Leo:【好,我清明节放假回来陪你。】
这条信息秒回得如此之快,几乎像是预判了她的拒绝,没有追问,没有失落,只有一种沉稳的承诺。
Tdq:【行啊。你忙吧,在学校好好上课!】
Leo:【嗯,好好照顾自己。】
Leo:【等你不忙了打视频。】
Tdq:【好。】
回完消息,像剪断了最後一根紧绷的弦。
谈丹青肩头那无形的千钧重担,跟着轰然坍塌。
她仿佛被抽去了脊骨,更深的陷进椅子里。
擡起手,指尖重重地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xue,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目光茫然地投向窗外。
午後的阳光过于炽烈,刺得人眼酸。光柱里,细小的尘埃狂舞,像一场无声的微型风暴。那扇老旧斑驳的玻璃窗,边缘和四角积着经年累月丶怎麽也擦不净的灰黄污垢,给窗外的世界蒙上一层浑浊的丶毛茸茸的滤镜。她就是将这幕画成了那副《窗》,
空无一人的会议室安静得令人窒息。
推开会议室的门,她独自穿过巨大的厂房。
空气里弥漫着棉絮丶染料和机油混合的丶特有的气味。
巨大的纺织机器轰鸣不息。
丝线,成千上万根细若游丝的线,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在飞速旋转的锭子间穿梭丶纠缠丶融合。在银亮的梭子引导下,经纬交织,最终在另一端,流淌成一片片崭新丶光洁的布料。
白色的,粉色的,月牙青的……
她放慢脚步,指尖无意识地拂过一匹刚下机的素缎。
冰凉丶顺滑的触感从指腹传来,带着新生的丶洁净的气息。这就属于她的油画颜料,是她灵感的具象。而她却即将亲手打破自己倾注了全部心血丶如同孩子般养大的东西……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窒息般的钝痛从胸腔深处蔓延开来,钝刀子割肉一般,缓慢而清晰。
冷静丶犀利丶杀伐决断,那全是在会议室里演给外人看的一场戏,此刻的她,只剩下满心的荒芜与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