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纲与人心秤
梁山泊的屯田初现雏形,嫩绿的秧苗在水泊边的田地里铺开一片生机。市集的规模也日渐扩大,虽仍显粗陋,但每日已是人声鼎沸,为山寨带来了稳定的税收和外界的信息。裴宣主持修订的《梁山泊赏罚律例》几经争吵磨合,终于颁布试行,山寨秩序为之一新。
宋清依旧深居简出,但他那“暗夜执棋人”的形象,已悄然在衆头领心中扎根。无人再敢因他清冷寡言而轻视,反而对他偶尔投向某处的目光,都会暗自揣测是否又有什麽深意。
这一日,聚义厅内气氛却与往日不同,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与躁动。宋江端坐主位,吴用羽扇轻摇,脸上却带着一丝智珠在握的笑意。下列衆头领,如刘唐丶阮氏兄弟丶白胜等人,更是摩拳擦掌,眼冒精光。
宋清坐在角落,冷眼旁观,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能让这些老资历的晁盖旧部如此激动的,无非是那件轰动江湖的大事——生辰纲。
果然,吴用轻咳一声,将衆人注意力吸引过来,沉声道:“各位兄弟,刚得确切消息,北京大名府梁中书,搜刮了十万贯金珠宝贝,要给他那东京的岳父蔡京贺寿,不日便将啓程,途经我梁山泊地界!”
“十万贯!”李逵率先吼了出来,眼睛瞪得如同铜铃,“直娘贼!够咱们梁山吃用多少年!哥哥,还等什麽,抢他娘的!”
刘唐也激动道:“此乃不义之财,合该为我梁山所得!正好用来扩充军备,招兵买马!”
阮小七更是拍案而起:“天王在世时,咱们便干过这买卖!此次定要做得干净利落,为山寨立下这桩大功!”
厅内群情汹涌,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笔送上门的横财,犹如探囊取物,必须拿下。
宋江抚须沉吟,目光扫过衆人,最後却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角落里的宋清。只见宋清低眉垂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兴奋,也无担忧。
不知为何,宋江心中微微一动。他擡手压下衆人的喧哗,缓声道:“诸位兄弟稍安勿躁。这笔生辰纲,数额巨大,梁中书必然派遣重兵护送,绝非易与之辈。需得从长计议,确保万无一失。”
吴用接口道:“公明哥哥所言极是。小可已思得一计,或可智取。”他随即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无非是利用地形丶下药迷魂丶里应外合等江湖上劫生辰纲的惯用手段,虽算得上周密,却也并未超出这个时代的范畴。
衆人听得连连点头,纷纷称赞军师妙计。
就在计划即将拍板定论之时,那个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冰珠落玉盘,让热烈的气氛为之一凝。
“此计,或可得财,但後患无穷。”
衆人愕然望去,说话的正是宋清。
吴用眉头微蹙,但语气依旧客气:“哦?四郎有何高见?莫非觉得此计有何不妥?”
宋清擡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吴用,又扫过宋江和满厅头领:“并非计策不妥。而是此举,得不偿失。”
“得不偿失?”阮小七忍不住叫道,“十万贯金珠宝贝,怎会得不偿失?”
宋清看向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剖析事实的冷静:“敢问七哥,劫了这生辰纲,梁中书会如何?蔡京会如何?朝廷会如何?”
阮小七一愣:“自然是勃然大怒……”
“勃然大怒之後呢?”宋清追问,“是否会派遣大军,全力围剿我梁山?如今我梁山虽声势日隆,但根基未稳,屯田未熟,市集初立,律法方行。此时若引来朝廷倾力一击,诸位以为,我们能抵挡多久?”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衆人心上:“十万贯钱财固然诱人,但为此提前引来灭顶之灾,值得吗?此为一失。”
“其二,”宋清目光转向宋江和吴用,“梁山泊如今打的是‘替天行道’旗号。劫掠贪官污吏的不义之财,固然快意,但此举在朝廷眼中,与寻常山匪何异?我等日後若想有更大作为,甚至……招揽天下豪杰,一个‘劫掠生辰纲’的悍匪名声,是助力,还是阻碍?”
“招揽豪杰?”刘唐疑惑道,“咱们现在不就在招揽吗?”
“此一时,彼一时。”宋清淡淡道,“若只想偏安一隅,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自然无妨。但若想真正成就一番事业,有些名声,背不得。”
他最後这句话,意有所指,让宋江和吴用的眼神同时一凛。
厅内陷入了一片沉默。方才被十万贯冲昏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宋清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得他们透心凉,却又无法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