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动声色地取出锦帕,缓缓擦拭干净,而后整衣落座。
“德福,上茶。”
德福公公转身去耳房端了一盏新茶呈到御案。
茶烟袅袅中,裴煜指尖轻扣案面:“旨意传到了?”
“回陛下,江统领会即刻派人前往庞县。”德福躬身应答,又顺势禀报,“今日嘉德县主大婚,朝中不少官员都去崔府送了厚礼。”
作为天子近侍,德福公公不仅是伺候起居的奴才,更是陛下的耳目。
裴煜凤眸微眯,将茶盏往案上一搁:“把礼单详实记录在册。”
“奴才明白。”德福心领神会。
这看似寻常的人情往来,实则暗藏玄机,哪些人是崔丞相的人,从这份礼单便可窥见一斑。
裴煜向后靠进龙椅,玄色常服上的暗金龙纹随着动作若隐若现,恍如游龙潜行。
修长冷白的指节轻轻叩在黄花梨御案,光影下侧脸线条清隽,眉宇微蹙,深邃的眼底一片寒。
崔丞相这个人做事很精明,也很识时务,他不同于那些握有实权的权臣倨傲,平时在裴煜跟前进退有度,裴煜也是一个念恩之人,原本是没有动他的意思。
只是……
就算崔家没有反心,单凭崔知许胆敢惦记他女人都留不得。
崔家这个祸根他该多注意些了。
这可是一棵大树,需得提前布局。
*
尹府内外张灯结彩,朱漆大门上贴着鎏金双喜大字,熠熠生辉。
锦衣华服的宾客穿梭其间,人声喧阗,与喜庆的鼓乐交织成一片热闹景象。
新郎身着大红喜袍,簪花披红,意气风发;新娘则凤冠霞帔,由喜娘搀扶着,踏着锦毡缓缓步入喜堂。
待到坐在洞房的喜床上,崔碧瑶仍有些恍惚,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嫁了。
她下意识地往腰间摸了摸,触到那粒小小的药丸,心中才稍稍安定。
有这个在,至少不必面对尹小将军的那张脸。
彩云在房里转了一圈,轻声问道:“姑娘,您要喝茶吗?”
崔碧瑶垂下一直举着的喜扇,没好气地说:“蠢不蠢?这时候喝多了茶,待会出恭都不方便。”
主子心气不顺,彩云也不敢多言,只得赔笑。
赖嬷嬷在一旁叮嘱:“大姑娘,待会儿小将军来了,可不能绷着脸。要面带笑容,说话也要温柔些。”
崔碧瑶却心不在焉,抬头问道:“陛下来尹府了吗?”
御赐的婚事,陛下亲临也是常有的。
赖嬷嬷淡淡道:“没听说陛下驾临。”
崔碧瑶便不再作声。
在洞房里等了许久,沉重的凤冠压得她脖颈生疼,久坐更是让腰臀都酸痛起来。
这个时候她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彩云关切道:“姑娘,要不要奴婢给您寻些吃的来?”
“不必了,”崔碧瑶此时哪有胃口,忍不住小声抱怨,“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赖嬷嬷温声安抚:“宾客多,小将军想必是在外头应酬。”
直到亥时末,廊下才响起向尹小将军请安的声音。
随后他走进来,身后跟着全福人。
在全福人的主持下,新婚夫妻共饮了合卺酒。
待闲杂人等都退出洞房,一身喜袍的尹小将军就站在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神情淡漠。
坐在喜床上的崔碧瑶低垂着头。两人相对无言,满室喜庆的红色反而让气氛显得格外凝滞。
崔碧瑶的手又不自觉地探向腰间,摸着那颗药丸,思忖着要不要让尹小将军给她倒盏茶,此刻服下。
却听得尹小将军沉声道:“不早了,你早些安歇。”
直到那抹红色袍角掠过门缝,崔碧瑶才反应过来,他竟然在洞房花烛夜就这样走了。
凭什么?
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准备与他洞房……
可他却?
崔碧瑶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一把摘下凤冠,狠狠地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