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铮还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沈知渊那边跪在沈敬章後面接旨——
宣召沈知渊进宫面圣。
沈敬章面色铁青,看着圣旨,又看着接圣旨的沈知渊。
“真是小瞧你了。”沈敬章低声说到,“皇帝注意到你,看来你。。。。。。”他将说未说,意味深长。
沈知渊诚惶诚恐,“请大伯指点。”
沈敬章第一次听到恭敬的叫自己“大伯”,张口欲言却不知从何说起,帝王心性难定,如天上之云聚散不定,于是他还是出于关拂後辈的心态,慢慢说道:“谨慎行事,小心驶得万年船。”
沈知渊俯首,“多谢伯父。”
伯父?
沈敬章的膝下唯有一女,早已嫁人,一声伯父,任他铁石心肠,也不禁有些唏嘘。
“好,好孩子,易伯承就是不愿党争,最後死于党争,他说到底,也只是想为民生做点事,做点好事,做点实事。。。。。。。。”
沈敬章的话语在喉头滚了滚,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看着眼前这个面色苍白丶眼神却清亮坚定的侄儿,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那个同样心怀天下丶却最终被朝堂倾轧碾碎的兵部尚书易伯承。
他是敬佩的,即使当时自己坐冷板凳没有被提拔,他对易伯承也是高山仰止。
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兵部时,对易伯承的东西做做手脚,只是简单地把几份密函换换位置,就足矣。。。。。。
毕竟他不下,其他人怎麽上?
“做点实事……”沈敬章重复着这三个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朝珠,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疲惫与复杂,“可这朝堂之上,想做实事,往往比弄权更难。须得先学会……活下去。”
他擡起眼,目光锐利地钉在沈知渊脸上,像是要最後一次审视他的内心:“陛下此时召见,福祸难料。你和易怀墨的事,或许早已传入帝耳,只是陛下忍而不发,现在想起来。然天威难测,你需谨记,无论陛下问什麽,答什麽,锋芒太露,过刚易折。有些底线……碰不得。”
这已是沈敬章能给出的丶最接近肺腑之言的提醒。他虽利用沈知渊之智对付颜绛,却也隐约察觉这年轻人背後藏着更深的漩涡。易家旧案,如同一个幽深的黑洞,稍一靠近便可能万劫不复。他不想沈家再被卷入其中。
沈知渊深深一揖:“伯父教诲,侄儿铭记于心。”他面上恭敬,心中却是一片冷然。活下去?若只能茍且偷生,看着忠良蒙冤,爱人浴血,这活着又有何意趣?
我运即国运,若是忠良之辈蒙受冤屈,他宁可也死了,也要在地下浩荡清明。这就是他和陆峥能走到一起,能为彼此争取的初心。
皇宫深邃,朱墙高耸,隔绝了市井的喧嚣,也隔绝了人间的烟火气。沈知渊跟着引路太监,步履平稳地行走在漫长的宫道上。青石板路被清扫得一尘不染,两侧宫阙肃穆,偶有穿着品级官服的官员低头匆匆而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丶令人窒息的威压。
他心中并无多少惧意,反而异常平静。
若是心存希望则会让人情绪不宁,他已经绝对失望,所以极其平静。
陆峥浴血追寻的真相,花太监丶赵循无声的死亡,许屏山扭曲的背叛,还有那卷沉甸甸的真假军报……这一切如同无数碎片,在他脑中已拼凑出模糊却狰狞的轮廓。今日面圣,他并非毫无准备。
宣政殿内,光线并不明亮,沉重的帷帐吸收了大部分天光,只在御座附近点着几盏长明灯。皇帝朱煊治并未穿着龙袍,只一身玄色常服,倚在靠背上,指尖按着太阳xue,眉眼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怠与阴郁。掌印太监吕萃垂手侍立在阴影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草民沈知渊,叩见陛下。”沈知渊依礼参拜,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
朱煊治缓缓擡眼,目光落在沈知渊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他没有立刻叫起,沉默如同实质般压在沈知渊肩头。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沈知渊……沈敬章的侄子。擡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