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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混沌的黑暗。
意识像沉船,不断坠向冰冷的深海。杀戮的脉冲仍在神经里嘶吼,却仿佛被一层厚厚的水幕隔绝,变得沉闷而遥远。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穿透了层层水障。
很模糊,像隔着收音机不良的信号,滋滋啦啦的,听不真切。但那语调,破碎的哽咽……熟悉得让他心脏一抽,心疼得一塌糊涂。
“……苎……”
是谁?
“你醒过来……求你……”
一时惊悸。
迷失在黑暗中的人恍恍惚惚听见了谁的声音。
“是周珖珉……?周珖珉?周珖珉!”
赵苎的眼前似乎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地牢中。
一枚映着月色的子弹悬停在空中,距离自己心脏的位置只有手掌的长度。
是当年徐冲没有射出的子弹。
忽然,一只握着伞柄的手伸了过来。
赵苎擡眼。旁边的人穿着白色校服,皮肤很白,金属眼镜框下,眼睛湿漉漉的,映出他自己狼狈的脸。
那个身影……是……
图书馆陈旧的书香气息,仿佛瞬间驱散了地牢的血腥味。雨水敲打屋檐的声音,盖过了耳边的嘶吼。
赵苎感觉自己又一次站在了那个楼梯口,心脏因为期待而怦怦直跳,等待着那个总会为他带来伞的人。
他所有的暴戾,所有的疯狂,在这幅画面面前,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些刻在他皮肤上的伤痕丶吻痕,此刻不再是痛苦的印记,而是通往这个记忆的坐标,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名字。
那个他恨过丶怨过丶却从未真正放下的名字。那只光影凝聚的手,依旧固执地伸向他。
他感到难以置信。那个一次次推开他丶逃离他的人,怎麽会主动伸出手?
是新的骗局?还是……?
他挣扎着,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幻象没有消失。
反而更加清晰了。
校服的幻影渐渐淡去,与眼前一张焦急丶沾着泪痕和血迹的脸庞重叠在一起。
不再是十六岁的少年,眉宇间带着成年後的倦怠与伤痛,但那双眼睛里的关切,与当年别无二致。
混沌中,仿佛有奇迹降临。
赵苎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一个名字终于从灵魂深处挣脱出来,带着沙哑的丶不确定的气音:
“周……珖珉……?”
话音未落,他虚握的手被一股更大的力道紧紧抓住,那真实的丶温热的触感,瞬间击碎了他眼前所有的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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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逼!蠢货!听见没有!我要……我要……”
“操”字骂不出口,周珖珉的怒骂最终卡在喉咙里,化作一阵破碎的哽咽。
他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额头重重抵在赵苎的肩上,身体因为後怕和脱力而微微颤抖。
“叫你这麽多声……你才听见……我以为真把你……”
赵苎迟缓了片刻,胸腔传来一阵微弱的震动,一声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轻笑逸出喉咙。他试图擡起被捆住的手,却只是徒劳地动了一下手指。
“你……学会骂人了……”
“老子就骂你!白痴!笨蛋!”
周珖珉猛地擡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泪水再次决堤,混合着脸上的血和灰,狼狈不堪,眼神却亮得惊人。
赵苎深深地望进那双眼睛,仿佛要确认眼前的一切不是另一个濒死的幻觉。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所有的暴戾丶疯狂丶痛苦和绝望,都在那专注的凝视中缓缓褪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温柔。
“嗯……我是白痴,我是傻逼,我又让你伤心了。”
周珖珉没有再骂,而是低下头,用没受伤的那边肩膀轻轻撞了一下赵苎,动作很轻。然後,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只有肩膀微微起伏。
赵苎没有再说话。他只是偏过头,将脸颊贴近周珖珉汗湿的头发,闭上眼睛。
捆绑的绳索深勒进皮肉,带来尖锐的痛感,但这疼痛此刻却如此真实而可贵——它意味着禁锢,也意味着他还在这里,没有彻底迷失,没有伤害他最爱的人。
漫长的黑暗似乎终于透进了一线光。
路还很长,还很艰难,但至少在这一刻,他们再次抓住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