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贺的女朋友张书雪,抱着手臂,顺着顾杰刚才目光的落点看去,眉心微蹙,“啧,顾杰刚才眼睛都看直了,到底在盯着谁看呢?”
她旁边一个同样打扮精致的女生张念,立刻接话,语气满是好奇和兴奋:“表姐,你眼神真好,喏,看那边小路,前面那对,男的是南景,女的是他传闻中的青梅竹马周冉,十十六班的,後面跟着的不就是今天传得沸沸扬扬的转校生楚萧吗?哇……这麽远看着,那侧脸,那气质,好像……好像真的比顾杰还要有感觉哦!”她拖着长长的腔调,满眼小星星。
张书雪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斜睨了自家表妹一眼:“呵,前几天是谁嚷嚷着顾杰是她的本命男神?这麽快就变心了?楚萧?嗯,是挺扎眼。”
张念立刻夸张地挽住张书雪的胳膊摇晃:“哎呀,我的好表姐,顾校草帅是帅,可他就像棵漂亮的木头,压根没长那根筋,你看学校里多少姑娘前仆後继给他塞情书,花痴得都快堆成山了,他什麽时候正眼瞧过?就跟个绝缘体似的,但楚萧不一样啊,你看他那麽冷,话那麽少,多神秘啊!而且他刚转来,还没归谁呢!机会,表姐,机会呀!”
这时,一直安静听着没说话的吴倩,一个气质比较冷艳的女生,也若有所思地接了一句,目光饶有兴致地在远去的楚萧背影上打了个转:“神秘挂的禁欲系男神……张念说得对,未尝不可考虑哦。”
几个女生顿时笑作一团,调侃与娇笑声在球场边漾开,引得附近几个男生频频侧目,她们沉浸在少女浪漫遐想和对新鲜猎物的热切讨论中,完全没有留意到球场上那个话题的源头人物。
顾杰一个利落的转身摆脱防守,本意是长传给底线空位的队友,然而,就在他跳起投出的瞬间,眼角的馀光又不由自主地瞥向了那条通往外界的林荫小径,视野中,那个叫楚萧的背影已在暮色中变得模糊,只馀一个清瘦而淡漠的轮廓,仅仅是这惊鸿半瞥,呼吸一滞,手臂发软,那凝聚了他八成力量投出的球竟脱手歪得离谱,咣当一声砸在了篮筐侧沿,弹得老高。
场下一片哗然,钱佑更是难以置信地大喊:“老顾!你这……关键球啊!”
顾杰却恍若未闻,他微微喘息着站在原地,夕阳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流动的金色,几滴汗珠顺着鬓角滑落,然而那胸腔里擂鼓般疯狂躁动的节拍,却清晰地昭示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惊愕与失措,那个冷漠转校生的一瞥,竟能让他失态至此?顾杰茫然地望着那条空空的小径,只觉得这篮球场的喧嚣瞬间远去,只剩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撞击着耳膜。
校门口,几人挥手作别,周冉嘴里叼着根新拆的橙子味棒棒糖,蹦蹦跳跳地和南景并肩走着。
南景侧头瞥了眼楚萧和王雪雪走远的背影,难得带点好奇地开了口:“啧,那新来的,是挺够看的。”
周冉闻言,得意地挑了下眉梢,鼓着一边腮帮子含糊不清地说:“那是,帅哥雷达精准无比好不好,这就叫英雄所见略同!”
南景轻嗤一声,伸手想揉她脑袋,被周冉敏捷躲开,只抓到一缕发梢。“行吧,略同的英雄,”他收回手插回兜里,慢悠悠地说,“那今儿晚饭我煮,碗也归我刷,你呢?负责打扫你那猪窝?”
刚才还神采飞扬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周冉立刻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拖着长调:“哎呦喂,你看看我这如山高的作业本,房间……房间其实也没那麽脏嘛,就一点点……乱!明天,就明天!我保证让它焕然一新!”
南景丝毫不为所动,毫不留情地戳穿:“得,你就贫吧,今天晚饭,红烧牛肉味的康师傅,加根火腿肠算我开恩了。”
“呵!”周冉气得腮帮子更鼓了,捏着糖棍狠狠指向他,“你可真是我後哥,那是一点良心都没有!”两人拌着嘴,身影渐渐消失在傍晚的人流里。
另一边,王雪雪和楚萧确实不同路,她在公交站台前止步,轻声细语地告别:“楚萧,那我坐车回家了,明天见。”
楚萧依旧惜字如金,只淡淡颔首:“嗯,再见。”王雪雪看着他没有更多话语,只得有些失落地转身上了刚停稳的公交车,楚萧目送车子啓动融入车流,这才转身,独自朝着自己租住的老旧小区走去。
楚萧慢慢踱步,穿过几段路灯昏暗墙面斑驳的小街,终于停在一个挂着褪色惠民小区牌子的大门口。小区年代久远,几栋六层高的筒子楼墙体灰暗,表面布满了雨水冲刷和岁月侵蚀的痕迹,爬山虎在墙角肆意蔓延,小区里空间局促,一些旧式的铁窗锈迹斑斑,不知谁家的空调外机嗡嗡作响,偶尔还有婴孩的啼哭或模糊的电视声从敞开的窗口飘出,空气里混杂着晚饭的烟火气,楼道里的微潮味和若有若无的老旧石灰的气息,狭窄的单元门前,一盏昏黄的感应灯随着楚萧的脚步声亮起,照出墙壁上层层叠叠的小广告和剥落的墙皮。
他没有停留,径直走到小区入口旁仅存的一个小小菜摊前,摊主是位穿着围裙的老妇人,正费力地整理着剩下的几样蔫头耷脑的蔬菜。
“两把青菜,一捆蒜苗。”楚萧说道。
“好嘞小夥子,给你挑新鲜的。”妇人动作麻利地装上,递过去,楚萧付了钱,拎起塑料袋,走进了漆黑的门洞,脚步声在空旷丶陡峭丶在没有照明的水泥楼梯间回荡。
昏暗中,他停在西户那扇掉了些漆皮的木门前,屈指轻轻叩了两下。
过了几秒,门内传来迟缓的脚步声和门锁转动的声音,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位身形佝偻满头银丝的老奶奶出现在门口,脸上沟壑纵横,浑浊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微微眯着,努力辨认眼前的身影。
“奶奶,”楚萧的声音在狭窄的楼道里低沉而温和,“明天的菜给您带回来了。”他把其中一个装着青菜蒜苗的小塑料袋递过去。
老奶奶布满老年斑的手接过袋子,脸上顿时绽开感激而温暖的笑容,连声道:“哎呀,谢谢你啊萧萧,你看看,今天又麻烦你了……我这老眼昏花的,出门一趟实在费劲……”
“没事的,奶奶,不麻烦,顺路。”楚萧的声音放得更轻了些,“您慢点回去。”他微微躬身,轻声提醒着。
“哎,哎,好孩子!”老奶奶慈祥地应着,心转身回了屋内,楚萧静静地站在门外,听着里面轻微的脚步声,直到确定老人回到客厅,才轻轻替她带上了那扇沉沉的门。
他转身,迈上最後几级台阶,掏出钥匙打开了三楼左侧的房门。
小小的出租屋内,空间被最大程度地利用,一室一厅的结构一目了然,客厅小得转个身都觉得局促。卫生间和厨房更是逼仄得像盒子,好在墙壁被重新粉刷过,地板也是干净的原色木纹复合板,家具虽然都是简单款式,但也整洁有序,避免了简陋二字。
他把剩下的菜放进厨房小冰箱,然後穿过狭小的客厅,径直走进卧室,房间里陈设简单,除了一张单人床丶一个衣柜,就是靠窗摆放的一张布艺沙发和一个略显老旧的木制茶几。
楚萧将书包随意丢在床边,疲惫地坐进沙发里,身体微微陷了进去,沙发正对着茶几,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在玻璃茶几面上,就在那里,端正地立着一副木制相框。
相框里,嵌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背景是某个普通的公园,阳光正好,绿草如茵,照片上,两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勾肩搭背地对着镜头,脸上是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稚气未脱,其中一个眉眼青涩,但已能清晰辨认出是更年少时的楚萧,带着几分未长开的桀骜。
紧挨着他肩膀被楚萧手臂牢牢揽住的另一个男孩,笑容同样明亮,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他的头发有些软软地贴在额头上,看起来格外温顺,照片下方,不知是谁还用圆珠笔在边缘空白处写下了一行模糊的小字,那男孩,正是今天下午楚萧状似不经意间向周冉问起的名字的主人,于宁。
那个曾经在二十七中上过学,如今却已成为冰冷传说的跳楼少年,于宁。
窗外,夜色彻底吞噬了城市的喧嚣,楚萧靠坐在沙发里,背对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屋里没有开灯,黑暗中,他的视线长久地定格在照片里那个笑容温暖的少年身上,空气沉寂得只听见自己清晰而缓慢的心跳,那心跳沉重,压过了窗外的所有杂音,租住这个小屋,选择这所学校,所有冷漠疏离的外壳之下,藏着的目的,在此刻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