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祁微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了。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束娇艳的郁金香,被他无意识地攥紧,花瓣边缘出现了折痕。
他坐在车里,一动不动,像一尊瞬间被抽走灵魂的雕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时凉坐上厉言相车子的画面,反复播放。加班?项目收尾?原来,这就是他所谓的“加班”。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像是重新找回了呼吸。巨大的背叛感和被愚弄的愤怒,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理智。但他死死咬住了牙关,没有立刻冲出去追,也没有疯狂拨打时凉的电话。一种极其冰冷的丶近乎残忍的冷静,取代了最初的失控。
他拿出手机,点开时凉的对话框,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才缓缓敲下一行字,语气甚至刻意带上了一丝往常的亲昵:
「宝贝,下班了吗?加班辛苦啦,什麽时候能回来?」
信息发出去後,他死死盯着屏幕,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下都带着钝痛。
几乎是立刻,时凉的回复就来了:
「还没呢,估计还要一会儿。你别等我了,先吃饭吧。」
看着这行冰冷的丶充满谎言的字,祁微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丶近乎破碎的笑。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再睁开眼时,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他再次打字,这一次,他放慢了速度,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丶表演性质的虚弱:
「我好像有点发烧,头很晕,家里没药了……你能早点回来吗?」
他将“生病”的讯息发送出去,然後,像完成了一个极其耗费心力的仪式,颓然靠在了椅背上。他等待着,等待着时凉的反应。这是一个试探,一个将他最後一丝侥幸心理都押上的丶绝望的赌局。
话剧院内,《守夜人》的演出正在进行。舞台上的光影变幻,演员的台词富有张力,但时凉却很难完全投入。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又一下。
趁着幕间休息,他走到安静的角落,拿出手机。看到祁微第一条问候的信息时,他内疚地回复了谎言。紧接着,第二条关于“生病”的信息跳了出来。
「我好像有点发烧,头很晕,家里没药了……你能早点回来吗?」
时凉的脸色瞬间白了。祁微生病了?他很少生病,一旦生病就会变得格外脆弱。一股强烈的担忧和想要立刻回到他身边的冲动,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要立刻转身对厉言相说抱歉,他必须回去。
可是……话剧才进行到一半。厉言相就坐在他旁边,眼神温和地看着他,轻声问:“怎麽了?有事?”
“我……”时凉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难以啓齿。难道要说,因为祁微生病了,所以他要立刻抛下发小,赶回去?
这听起来多麽可笑,尤其是在他刚刚接受了对方如此用心的邀约之後。而且,他潜意识里,是否也有一丝……不想让厉言相失望的情绪?
他陷入了巨大的两难。一边是可能正在家里难受丶需要他的恋人,一边是精心为他准备惊喜丶期待与他共度艺术之夜的发小。
担忧丶内疚丶对眼前氛围的不舍,以及对回去可能面对祁微追问的恐惧……种种情绪撕扯着他。
他低头,手指颤抖地回复祁微,试图找一个平衡点,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发烧了?严重吗?你先躺好休息,我这边尽快结束就回去。需要我帮你叫个跑腿送药吗?」
他选择了拖延。他告诉自己,祁微可能只是有点低烧,没那麽严重。他告诉自己,话剧很快就结束了,他看完就走,不会耽误太久。他用理性的分析,来掩盖内心那个偏向于“留下”的真实声音。
信息发送出去後,他不敢再看手机,也不敢去想象祁微收到这条信息时的表情。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回舞台上,但台上的悲欢离合,此刻都变成了对他内心的无声拷问和煎熬。
他坐在那里,如坐针毡,享受着艺术的盛宴,却也承受着谎言带来的丶细微却无比尖锐的凌迟。
而城市的另一端,祁微看着时凉那条“尽快结束就回去”的回复,脸上最後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时凉是如何在厉言相身边,皱着眉头,权衡利弊後,才发出了这条不痛不痒的信息。
他没有再回复。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黑暗的车里,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感觉自己的心脏,正被那句轻飘飘的谎言,一点一点,缓慢地丶彻底地碾碎。
那束被攥坏的郁金香,无声地滑落在副驾驶的地毯上,像极了他们之间,那再次凋零的丶镜花水月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