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萧看着琳琅满目的菜色,心里既感动又有些过意不去:“爸,您怎麽也不劝着点阿姨?做这麽多菜,哪吃得完啊?太辛苦了。”
楚文宾叹了口气,声音压低了些:“就让她做吧……她心里……总得有个寄托,难得她这两天精神头好些了……你是不知道,宁宁那事……唉……”他话没说完,但未尽之意两人都懂,于宁的离去,给这个家,尤其是李慈,带来了难以愈合的创伤。
李慈端着三碗米饭出来,正好听到後半句,她脸上强撑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努力扬起:“你们爷俩怎麽还站着?快坐下吃饭,饭都盛好了。”她将米饭一一放在三人面前。
“来,萧萧,尝尝这个糖醋鱼,”李慈夹了一大块鱼腹肉,小心翼翼地放到楚萧碗里,“阿姨好久没做了,也不知道手生了没有,咸淡合不合适?”
楚萧看着碗里那块色泽诱人裹着浓稠酱汁的鱼肉:“谢谢阿姨,闻着就很香。”他夹起鱼肉尝了一口,酸甜适中,鱼肉鲜嫩,“嗯,好吃,跟以前一样好。”
李慈闻言,脸上的笑容才真切了几分:“那就好,那就好,多吃点啊!”她自己也坐了下来。
楚萧看着李慈,比起几个月前那种行尸走肉般的绝望,她现在的状态确实好了许多,至少能勉强维持日常的生活和笑容,只是那眼底深处,依旧沉淀着一层挥之不去淡淡的哀愁,笼罩着她整个人。
饭桌上安静了片刻,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李慈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萧萧……在那边……都还好吗?一个人住,吃得惯吗?睡得好吗?还有……孙老太太……她还好吗?”
“阿姨,您放心,我都挺好的,自己做饭也还行,能对付,孙奶奶……她也还好,我每天放学都会过去看看她,帮她带点菜,丢丢垃圾,陪她说会儿话。”
“那就好……那就好……”李慈喃喃地重复着,像是得到了某种安慰,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有你在那边照应着,我也能稍微安心点……”
楚文宾适时地给李慈夹了一筷子青菜,温声道:“好了,别光顾着问萧萧了,你也忙活了一上午,快多吃点。”
关于楚萧执意转学到二十七中,甚至租住在惠民小区附近的真实目的,接近沈贺那群人,查明于宁被霸凌的真相,楚萧并没有告诉父亲和阿姨。他只说,是想替于宁照顾一下年迈体弱的孙奶奶,尽一份心。楚文宾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他从小就有主见,尤其在关于于宁的事情上,更是异常执着。他隐隐感觉到儿子去淮汐市的目的绝非照顾老人那麽简单,但他选择了尊重和沉默。儿子在学业和生活上从未让他操过心,这份信任让他没有过多追问,只是心底深处,那份担忧始终挥之不去。
楚萧看着父亲夹给阿姨的菜,看着阿姨低头小口吃饭的样子,又看了看自己碗里堆得冒尖的菜,饱含关爱的菜肴,默默地拿起筷子。
楚文宾刚放下碗筷,习惯性地想帮忙收拾餐桌,李慈却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背,眼神温柔地示意他:“老楚,你去陪萧萧说说话吧,碗筷我来收拾就行。”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你去问问萧萧,在那边生活上还缺不缺什麽?钱够不够用?一个人在外面,别委屈了自己。”
楚文宾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李慈是真心实意地把楚萧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来疼,这份毫无保留的关爱,细致入微的体贴,正是楚萧和于宁这对异父异母的兄弟感情如此深厚的重要原因之一,在楚萧心里,李慈给予他的这份温暖和照顾,原本应该是属于于宁的。
楚萧看着李慈忙碌着收拾碗碟的背影,那微微弯下的腰身,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愧疚,他总觉得,是自己“抢”走了本该属于于宁的母爱,这个想法,一直都藏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正是这份深藏的愧疚感,让他对于宁格外的好,格外地包容,想要把李慈阿姨给予的温暖,加倍地补偿给那个阳光开朗弟弟。
楚文宾走到客厅,在楚萧旁边的沙发上坐下,而是拿起茶几上切好的哈密瓜,递给楚萧一块:“萧萧,来,再吃点水果,你阿姨特意买的,甜着呢。”
楚萧接过,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口中蔓延开。
“在淮汐那边……租的房子还习惯吗?东西都置办齐了没有?缺什麽就跟爸说,别不好意思,钱还够不够?不够爸再给你转点。”
“爸,都挺好的,房子虽然旧点,但该有的都有,我自己也添置了些小东西,钱够用,您上次给的我还没花完呢。”他说,“真缺什麽,我会跟您说的。”
楚文宾看着儿子平静的脸庞,心里那点担忧稍微放下了一些,他拍了拍楚萧的肩膀:“那就好。记住,别委屈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安全第一,学习第二,生活上别太将就,有什麽事,随时给家里打电话。”
“嗯,我知道。”
楚文宾又陪着楚萧聊了会儿学校的情况,问了些无关紧要的日常,比如食堂夥食怎麽样,新同学好不好相处之类。他刻意避开了那些敏感的话题,比如于宁,比如孙奶奶的近况,比如楚萧在那边真正的目的。他知道儿子心里有结,也明白那份结有多沉重,他选择相信儿子的判断和能力,只是这份信任背後,藏着多少作为父亲的不安和心疼,只有他自己知道。
聊了一会儿,楚文宾起身:“我去书房看会儿书,你刚回来,也回房间歇会儿吧,或者看看电视放松下。”
楚萧点点头:“好。”
楚文宾走进书房,轻轻带上门,却没有立刻坐下,他站在门後,透过门缝,看着客厅里儿子独自坐在沙发上的侧影,那身影挺拔清瘦,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眼神复杂。
楚萧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那块没吃完的哈密瓜,目光有些失焦地望着窗外,午後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光斑。李慈在厨房里洗碗的轻微水声隐约传来,父亲在书房里翻动书页的声音也清晰可闻,这个家,一如既往的温暖丶宁静丶井井有条。
可这份温暖和宁静,却像一面镜子,清晰地映照出他心底那份沉甸甸的亏欠感,对李慈无微不至关怀的亏欠,更是对那个永远无法再回到这个温暖港湾的于宁的亏欠,这份亏欠感,在他回到这个熟悉的家後,更加汹涌地拍打着他的心岸。他默默地将剩下的哈密瓜吃完,甜味在舌尖弥漫,却压不住心底那份苦涩的回甘,他站起身,走向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