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萤心里泛起一般滋味儿,仿佛自己也喝了药丶吃了糖。糖虽然丝丝地甜,压不住随着心跳泛上来的苦涩。
她说:“殿下还是该学着自己好好吃药,明日三郎就回来了。”
晋王望着她:“他回来,你就不肯来看我了,是麽?”
从萤说:“殿下病情已然转圜,此事当适可而止。”
晋王左手落在袖间,轻轻拈着那张请赐婚的纸条,指腹微微发烫,仿佛隐秘的欲念见了风,死灰里泛起明灭摇晃的火星。
他深深凝望了从萤许久,说道:“我知道了。”
翌日,从萤果然没有再来,只托人送来了一盒桂花糖。
晋王坐在满桌丰盛的早膳边,解开糖衣尝了一颗,然後便一直孤零零地坐着,直到饭菜都凉了,才淡淡说道:“都撤掉吧。”
“我要去见母亲。”
*
淳安公主正与幕僚们商酌着要举办一场雅集。
雅集定在云京城内天女渠两岸,东岸效古清论丶西岸吟诗作赋,参与的主要是公主身边的女官们,还有太仪女学里才学高者。举办这一雅集的目的,是要传扬太仪女学的名声,为之後给女学生们请官做铺垫。
这是落樨山人给淳安公主出的主意,公主耳目一新,当即召幕僚来讨论细节。
甘久说道:“为防国子监的监生们使坏踢馆,应派府军将场地围起来,严查出入人员的身份。”
淳安公主望向下首的倚云:“云卿觉得呢?”
倚云回忆着从萤的交代,慢慢说道:“雅集之义,在聚贤邀能,唯有高谈阔论丶各持争鸣,才可引人入胜。阻拦国子监监生旁观,反倒露怯,不妨大大方方请他们到场,词锋笔刃,对垒而战,若能赢下百年国子监,咱们女学才算真正扬名。”
甘久蹙眉道:“你说得倒轻松,国子监的监生都是各地拔擢的显才,文章皆是当世一流,哪能赢得如此容易。若是输了,岂不是为国子监做嫁衣?”
倚云说:“虽然他们读书时间久,但是咱们掌握了定题权,紧锣密鼓,仍可一战。”
淳安公主思忖道:“你的意思是,让太仪的姑娘们临时抱佛脚,近来专攻清谈论战?”
倚云点头:“正是。”
即便如此,也没有全胜的把握。
但淳安公主明白倚云——准确地说,是明白落樨山人的意思。
如果太仪女学想扬名立万而非自娱自乐,迟早都要与国子监的学子,乃至世家丶科举培养的士子産生交锋。士子不会因为姑娘们修学日浅就礼敬相让,他们只会变本加厉地嘲笑女子见识浅薄,不足修学,更不配涉政。
与其到时候输得难看,不如一开始就试敌之锋,输而知耻,知耻後勇,万一赢了,则将是千里之决胜。
所有的幕僚都望着淳安公主,等她最後的决断。
淳安公主思索许久後说道:“本宫自十二岁时创设女学,迄今已有十八年,其间无数心血,旁人只当是闺阁消闲,这样的轻视,本宫受够了。”
“准备邀帖,请国子监派监生参加雅集论战。”
然後命令幕僚们抓紧时间拔擢太仪中学识尚佳丶口齿伶俐的姑娘,集中培养她们清谈论战的才能,要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见到成效。
幕僚们各自领命退下後,女官才领着薛环锦派来的干儿子来报信。
淳安公主仍在思索雅集的事,初时未经心,怀疑自己听岔了:“你说什麽?”
那小太监重复道:“干爹派我来知会殿下,今日宣德长公主请陛下为晋王和姜四娘赐婚。”
淳安公主点点头:“知道了。”
她面上不显风云,待小太监离去,身边只剩甘久时,才饶有兴趣地笑出声。
“真是奇了,本宫那病谪仙似的堂弟,竟然能干出夺臣妻的能事,此事无论是否成真,晋王与谢氏的梁子都要结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