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匹快马从林间小道中飞快驰过,无暇旁顾,然而从萤眼尖,不仅看清了他们的服制乃是王兆深的僚属,也看见为首者怀里露出一寸鲜红令箭。
“是骠骑将军的传信兵,”从萤低声问晋王,“殿下觉得,王兆深这信要传给谁,淮郡王还是三郎,信里会写什麽?”
晋王答:“我不知道。”
从萤的神情竟有些失望:“殿下不是能掐会算麽?”
晋王无奈地苦笑了一下,知道她是心急乱投医,故安抚她道:“淮郡王的把柄既已传了出去,我猜王兆深是想联合谢三,将淮郡王瓮中捉鼈,把罪责都推到他身上。王谢两家曾是世交,联起手来阴人也容易。”
从萤想了想:“若真如此,三郎还算安全。”
晋王心里庆幸,先前没有将谢玄览在城楼上射跪王兆深的事告诉她,否则凭她的敏锐,很难这样轻易糊弄过去。
他疲弱地掩唇咳了数声,对从萤道:“趁天色未亮,咱们快些下山。”
小路在山脚处分成两道岔口,一条通往北边官路大道,沿行想必能遇上公主或是王兆深的军队。另一条通往南面密林,原本宽窄只容樵夫通行,经过昨日一场杀伐,竟活生生践出一条血路来,在凄冷月光的笼罩下,显得格外阴切。
为了让谢玄览不被怀疑,他们的行踪尚不能暴露。从萤深深舒了口气,转身去扶病弱的晋王:“咱们还是走南边比较隐蔽,只是委屈殿下行艰涉险。”
晋王受用了她的照拂,含笑相问:“阿萤,你怕鬼吗?”
从萤:“人心里的鬼可怕,人心之外,嗯……子不语怪力乱神。”
她极力想表现得镇定些,手指却下意识抓紧了晋王的衣袖,整个人肩膀也绷紧了。这倒是让晋王想起了前世一桩趣事。
某年中元节,云京城内有人借鬼怪之说生事,他率奉宸卫半夜抓人,被那巫祝泼了一身狗血。他满脸晦气丶大摇大摆地回府,听母亲说阿萤仍点着灯在等他,满心期待地回了院子,不料阿萤一见他就唰然变了脸色,哐当一声将他关在门外。
彼时他以为是母亲故作好意撮合,阿萤其实不待见他,现在细想却不是那麽回事。
也许她是怕他满身的狗血,还怪当时他一进门就得意嚷嚷:“今日砍了十三恶鬼,活捉六个厉鬼,阎罗殿里真是热闹啊!”
嗯……他当年好像并不无辜。
如今晋王倒是学乖了,柔声安慰她道:“新鬼怕恶鬼,恶鬼怕显形鬼,你身边有显形鬼坐镇,寻常小鬼倒不敢侵扰你。”
从萤想起他是棺材里诈过尸的人,正要说什麽,馀光里瞥见林中荡过一抹青影,瞬间寒毛倒竖,几乎要惊叫出声。晋王也看见了,厉声喝到:“什麽人,出来!”
随行护卫上前围拢,正要群起而攻之,树上却探下来一颗头:“阿萤?”
从萤话都要说不利落了,辨认了半天,惊呼道:“倚云师姐,你怎会在此?!”
倚云从树上跳下来,一边啃着张咸饼,一边向阿萤倾诉自己的遭遇:“……公主搜走了我身上的契盟书,还说要招我做她的近卫,我不答应,她身边那讨厌的女官就喋喋不休地责骂我,我一气之下敲晕了她,跑了出来。”
说着掰开一块咸饼递给从萤:“公主的夥食不错,你尝尝?”
从萤接过,食不甘味地嚼着:“然後呢?”
“然後我想回山上找你,结果撞见骠骑将军派来的人与公主密谋,我就偷听了几句。”
倚云仔细回忆了一番:“骠骑将军叫公主把契盟书的原本交给他,作为报答,他和淮郡王会提谢三的人头来见,谢三死了,谢氏後继无人,迟早会败落——嗯,那来使的原话就是这麽说的。”
从萤越听脸色越白:“公主答应了吗?”
倚云说:“公主没有立时作答,我见巡逻的人来了,只好先脱身。”
从萤转身对晋王说道:“王兆深并非想联合三公子共击淮郡王,恰恰相反,他想做一笔划算的买卖,先承诺杀了三公子,从公主手里换取契盟书,再以契盟书换得与淮郡王重新合作。如此一来,他可以把勾结匪寇的罪名推在三公子身上,再把三公子之死推给公主……此人用心实在险恶!”
方才晋王就有此担心,只是不愿她牵绊滞留,所以撒了谎,没想到遇见倚云,这谎言还没离开鬼哭嶂就被识破了。
晋王只好说:“谢三未必没有察觉,咱们先回城,再从长计议。”
距离王兆深派传令兵上山已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哪里还来得及从长计议!从萤越想越後怕:“他心思纯正,万一察觉不到呢……我得回去提醒他。”
晋王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