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览与孟氏同时望向她:“怎麽了?”
孟氏温然安抚她道:“别紧张,三弟已提前打好招呼了,没有人会为难你。”
谢玄览悄悄道:“凭你的学识也够这些老贼喝一壶,哪里用我多嘴……怎麽了,你还有其他顾虑?”
从萤将心中翻起的波澜压下,垂目笑了笑:“没有,只是突然了些,走吧。”
立心堂里,谢相端坐上首,两侧分坐着族中尊长与学堂大儒,皆戴冠佩绶,神情沉静,俨然庙堂会审般森严的气象。
这样的场景下,连孟氏都要小心屏息,她将从萤引入後,与谢玄览一同退到门外等着。
与紧张得恨不能揭瓦窥探的谢玄览相比,从萤只是面上恭肃,实则内心十分平静,行礼厮见罢,静静等待上首诸位发问。
“姜娘子出身清寒,将来嫁入谢氏,当如何侍奉舅姑丶相夫教子?”
“听闻姜娘子德才兼备,请以《女则》《女戒》为本,阐释本朝律法‘七出三不去’之原旨。”
“请教姜娘子,打算如何教学堂中女郎修习妇德丶妇言丶妇容丶妇功?”
“……”
对于这些问题,从萤虽早有预料,仍在心里冷冷骂了一句老匹夫。
想着谢玄览为她周旋此事不易,从萤沉下心,娓娓作答。这些没有深度丶只问态度的问题,说简单也简单,她回答完後,只见上首诸位抚须点头,神情满意,已断定她堪为谢氏贤妇。
谢相最後才发问:“姜娘子可曾读过《淮南鸿烈》?”
从萤颔首作答:“粗略读过,不求甚解。”
“桔树之江北,则化而为枳。鸲鹆不过济,貉渡汶而死。形性不可易,势居不可移也。”谢相打量着她:“姜娘子,可会解此句?”
这是天女渠论战时,狄知卿发难的那句。
此句是僞作,这一结论分明是谢相考据所得。为何又拿来问她?是试探,还是别的什麽?
从萤掌心缓缓攥紧,飞快思索谢相询问此句的意图,最终决定照葫芦画瓢,将狄知卿的答案略改了改:“大概是说……阴阳各有所司,男女各有所长,女子应安分守内,莫做鸲鹆过济丶貉渡汶水之事罢。”
谢相仍端着神色,只点点头:“正解。”
至此,从萤算是全数通过了。
她退出立心堂後,神色仍有些恍惚,谢玄览上前关切:“可是里头有人为难你,谁?”
从萤轻笑摇了摇头:“哪有什麽为难,都是由衷之言。”
回到集素苑,谢玄览将这件高兴事告诉阿禾:“如此,你以後在学堂可以横着走,你阿姐文韬,你姐夫武略,看谁还敢排挤你。”
阿禾闻言却变了脸色,怔怔望向从萤,见她摇头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忽觉十分委屈,咬着嘴唇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来。
将谢玄览吓了一跳:“怎麽了这是?”
从萤淡淡道:“她玩心太盛,不想去学堂,昨日我刚因此事训过她,这茬还没过呢,你又翻起伤心事。”
谢玄览忍俊不禁,摸了摸她的脑袋:“原来如此,怪我不好,姐夫给你赔礼道歉了,明天送你一把袖中刀行不行?”
阿禾却一把将他推开,转身跑了。
谢玄览有些无措地看向从萤:“看着怎麽像是我得罪她了?”
从萤说:“没有,我去劝劝她便是。”
阿禾一口气跑回屋,跳到榻上,把脸埋进枕头嚎啕大哭,紫苏端来酥酪也不肯理睬。
从萤走进来掩上门,轻轻拍着阿禾的背,伏在她耳边悄悄道:“小祖宗,要是把眼睛哭成核桃,後天去公主府可就不美了。”
阿禾猛得打了个嗝,泪汪汪地望着从萤:“不是……嗝……不是不去了吗……嗝……”
从萤且怜且笑:“自然要带你去见一见音儿,见一见……公主殿下。”
之前从萤仍有犹豫,但立心堂考校结束後,她便下定了决心。
丛山学堂表面开明,实则规训,如阿禾这般性情进去,如方枘圆凿,绝不会过得快活,做姐姐的于心何忍?
笼中鸟,池上鱼,有她一个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