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那男人约莫五十来岁,皮肤是异域的深褐色,鹰鈎鼻,眼窝深陷,瞳孔是罕见的琥珀色,下巴上还留着一撮花白的大胡子,虽然一身普通的皂吏服,却看着比其他官差更加阴沉,身上自有一股威严,还隐隐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感。
沈阿衡看着男人手里的瓷瓶,心里“咯噔”一下,那是之前阿史那玉用的瓶子,里面装着她用来测他体内毒质的清灵草汁,只用了一两次,她就随手搁在一边忘了收。
沈阿衡刚刚扬起的嘴角瞬间僵住,慢慢咽了回去,重新低下头,肩膀微微瑟缩,又变回了之前那个怯生生的模样。
攥紧了衣角,小幅度的点了点头,小声道:“是丶是我的……”
“这里面,装的什麽?”那男人又问,指节粗大的手轻轻摩挲着瓶身,目光紧紧盯着她的脸,带着点审视的味道。
沈阿衡心里懊悔不已自己的粗心大意,脑子飞快转着,然後努力挤出一丝笑,一副天真懵懂的样子,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就丶就是我自己瞎捉摸的草药汁,想着能不能泡点给花草驱虫,这山里蚊虫太多了,只用了几回,觉得没什麽用,就扔在那儿了……”
男人没说话,只是拿着瓷瓶在指尖轻轻把玩,目光像鹰隼似的,在她脸上来回打量,那眼神沉的让人不舒服。
院子里静的能听见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沈阿衡心跳的像要撞破胸口,手心都冒出了汗,只能死死攥着,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要是被他瞧出些什麽,把前头的官差头儿又引回来,那才真是麻烦大了。
到时候,别说是藏一个阿史那玉,她自己都得被拖去问话。
她可不想蹲大牢!
过了片刻,那男人像是没了兴趣,随手将瓷瓶放回墙角,对着前面等待的官差挥了挥手,没再追问一个字,转身跟着衆人往外走。
直到看着他们的身影沿着山道往下走,渐渐消失在树林里,沈阿衡才彻底松了口气,後背的冷汗把里衣都浸湿了。
沈阿衡不敢耽搁,赶紧跑过去关上院门,“咔哒”一声插上门闩,靠在门板上面,好半日才缓过劲来。
第二日清晨,阿史那玉拎着新鲜的野菜和河鱼来,刚进院子,脚步一顿。
沈阿衡蔫巴巴蜷在门槛上,双丫髻松松散散的歪在脑後,几缕碎发黏在汗津津的雪白额角,像只熬了夜,没睡醒的小猫,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也皱巴巴的。
眼下挂着淡淡的青色,那双往日亮闪闪的眼睛也只半眯着,带着没睡醒的倦意,连他走近了,没像往常那样凑过来。
阿史那玉不由得皱起眉,快步走近,中原话说的有些磕巴:“怎丶怎麽了?脸丶脸色不好,没丶没睡好?”
沈阿衡叹了口气,把昨晚官差上门,那个诡异男人揪着瓷瓶不防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话刚落音,阿史那玉瞬间紧张起来,指腹轻轻碰了碰她的眼下,又缓缓下移,小心翼翼的拉过她的手腕,指尖微凉,身上带着药草的清苦气息,低头仔细打量她的胳膊,肩膀,语气里满是急切,一口中原话说的更不顺畅了:“没丶没伤着?他丶他们,为丶为难你了?”
沈阿衡感觉自己像只小鸡一样被人拎起来摸来摸去,又是气又好笑,拍开他紧紧张张的手:“没事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没挨打也没受骂,就是被那夥人闹的吓了一跳,昨晚没睡好,脑袋昏沉沉的,就是……”
想起昨晚的惊心动魄,沈阿衡忍不住小嘴一撇,小声抱怨起来:“都怪那个长着鹰鈎鼻的大叔,好端端的,非要盯着个破瓶子问东问西的,跟审犯人似的,差点没把人吓死,当时我生怕他把那官差头儿又喊回来,害得我大半夜都没睡个好觉!”
说着还忍不住噘了噘唇,毛绒绒的发顶在晨光中泛着浅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了晃。
阿史那玉盯着她噘起的唇,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紧绷的肩膀才稍稍放松,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衣角,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比刚才更低哑了,带着明显的自责:“都怪我,昨丶昨日……没丶没在,让你一个人,担惊受怕。”
沈阿衡愣了愣,随即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笑道:“又不是你的错,谁能料到官差会突然上门啊?再说了,我这不是也没怎麽样,就是胆子小吓到了而已,你别往自己身上揽。而且我多机灵,装的可怜巴巴的,他们一群大男人,看着我一个小丫头孤苦无依的,不也没对我怎麽样。”
阿史那玉没说话,只是垂着的眼睫颤了几颤,好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
他没再说话,只沉默的将带来的野菜和河鱼放在竈边,又转身去井边打水,背影瞧着竟有几分郁郁寡欢的。
见他背对着她站在井边,清瘦的脊背微微绷紧,连握着木桶木柄的手指都透着股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