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
隅蔚下意识摸了摸眼睛。
他曾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只能活在黑暗里。失明的无数年,他靠感知神力辨别方向;後来,他听着云岫的银铃声认路,凭着盈堂衣袍上的榕叶香找草药。
直到晏嵫找到他,说“或许能让你重新看见”。那是什麽力量……熟悉又陌生。顺着他的眼脉缓缓流淌时,他以为是幻觉,直到第一缕阳光落在他眼底。
他看清了云岫发间的银铃丶梧奕青衫上的补丁丶盈堂手里榕叶的纹路。
那一刻,他觉得就算从此对神力的感知弱了大半,也值了。
“京廿?”隅蔚的声音发颤。地上的血渍呈扇形铺开,边缘还凝着半干的暗红,京廿常用的那把长剑掉在血渍旁,剑穗是云岫上个月刚编的青绿色梧桐纹,此刻却被血浸成了深褐。
他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剑刃,还带着一丝馀温,显然刚出事不久。
可除了血和剑,这再没有别的痕迹。没有打斗的划痕,没有残留的仙力波动,只有空气里飘着一缕极淡的丶像雾一样的气息。
淡到他几乎抓不住,若不是他曾靠感知神力活了那麽久,恐怕只会以为是庙外的霜气。
隅蔚将剑穗和榕叶符揣进怀里,缓缓闭上眼睛。恢复视力後,他很少再依赖感知,那股力量像被埋在了灵脉深处,需要费很大力气才能调动。他指尖泛着微弱的浅金色光晕,试图将那缕气息拉到跟前,一点点分辨。
这神力里藏着一丝熟悉的波动,却又被一层厚重的“神性”裹着,看不真切。
就在他的感知即将触到那股波动的核心时,却被狠狠挡了回去。隅蔚猛地睁开眼,心脏瞬间沉到谷底。
晏嵫就站在不远处。
黑色残魂在晏嵫的意识里疯狂咆哮:“他要感知到了!杀了他!废了他的感知!留着他只会暴露你!”
晏嵫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着。
隅蔚第一次看清云岫时,笑着说“原来小由的眼睛这麽亮”。
他恢复视力後,每天都会在竹林里待一会儿,说“要把之前没看清的风景都看回来”。
“你还能回头吗?”那道残魂问他。
晏嵫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黑色残魂的嘶吼压过了所有愧疚,他猛地擡手,神力化作细刃,直刺隅蔚的双眼,试图绞碎负责感知神力的脉络。
“啊——!”
剧痛瞬间席卷了隅蔚。他感觉双眼像被滚烫的烙铁烫过,眼前的光明瞬间熄灭,像被潮水冲走的沙,连指尖最後一丝微光都熄灭了。
他跌坐在地上,双手胡乱摸索,却只摸到一片冰冷的血渍,京廿的剑就在不远处,可他再也看不见剑穗上的梧桐纹。
就在细刃即将钻进灵脉核心,彻底绞碎那缕感知力时,隅蔚胸口突然传来一阵温热——是他刚刚揣在怀里的……榕叶符?
此刻,榕叶符突然爆发出淡绿色的光盾,像层柔韧的榕藤,死死裹住他的灵脉。冷白色细刃撞上光盾的瞬间,发出“滋滋”的声响,大半力量被光盾抵消,只剩一缕残刃钻进脉络,却没能彻底绞碎感知的根基,只像钝刀划了道浅痕,让那股力量变得微弱如烛火。
隅蔚闷哼一声,冷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淌,却清晰地感觉到。
灵脉深处的感知力还在。虽然弱得像风中残烛,只能模糊捕捉到神力流动的轨迹,再也辨不清细节,但至少没被彻底毁掉。
他甚至能隐约“看见”那道冷白色的身影正往庙外走,神力像拖着尾迹的雾,在地面留下一道浅淡的痕迹,顺着破庙後门往山林里延伸。
“有神力的人……”隅蔚趴在地上,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都要咳出一口血,“杀了京廿……”
他反复念着这句话,指尖死死攥着地上的一缕血线。
那是京廿的血,也是他最後能抓住的丶证明她曾存在过的痕迹。
破庙外的风灌进来,带着深秋的寒意,吹得他单薄的衣袍猎猎作响。
有人来了。
那一天,杳熹山的竹林第一次没了笑声。盈堂抱着京廿留下的半块玉佩,坐在青石上沉默很久;梧奕攥着剑要下山,却被师尊拦住;只有晏嵫,站在竹林外。
难道他还能回头吗?
晏嵫越来越强,势不可挡。很快就收集到三成神力,加上云岫体内的六成,只差最後一点就能凑齐。他知道,最後的神力,藏在杳熹山师门的体内。
那些跟着师尊修炼了千年的仙灵,体内的神力最纯粹,也最浓郁。
暮色漫进竹林时,晏嵫还站在那棵老梧桐下,听着不远处传来的细碎声响。
云岫正蹲在青石旁,指尖缠着青绿色的藤条,给隅蔚编盲杖套。
隅蔚失明後总把盲杖撞得坑坑洼洼,云岫说“编个套子,既软和,也能让你摸着纹路辨方向”。
藤条是她特意选的後山老藤,浸过晨露,带着淡淡的草木香,编到边缘时,还特意缀了颗小小的银铃,说“走起来响着,我们也能找到你”。
晏嵫迟迟没动,他想起昨夜黑色残魂的话。
“你还在等什麽?隅蔚还能感知神力,你没彻底毁掉他的灵脉,再拖下去,他们迟早会查到你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