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绍并不渴,接过茶盏,道:“子扬请讲。”
裴中行一脸忧心忡忡,道:“自从张相被排挤出长安,流放漳州,李林辅擢升为右相后,独揽乾坤大权在握,此人虺蜴为心,豺狼成性,不可小觑。”
李绍垂着眼帘,并未开口说话。
裴中行一手紧紧攥着案几角,道:“惠妃虽亡,右相辅佐仁王入主东宫之意却不减分毫,家父早有预料,并且……”裴中行迟疑片刻,说出接下来的话:“并且家父并不认为仁王李涟有入主东宫之能。”
李绍一笑,放下了茶盏,盏中茶水未饮分毫。
裴中行说:“圣人子嗣众多,推长而立,也排不到仁王,何况他素无所长,于一众皇族子弟里并无过人之处。”神情一凛,继续道:“当然,这并不算是关键之处,忠王可知为何圣人明知是李相故意构害,却仍罢黜张相,流放漳州,毫无骨肉亲情,一日赐死李瑛等三位皇子。”
李绍口吻平静:“太子与权相交往甚密,此乃圣人大忌。”
裴中行点头:“家父也是如此认为的,我裴家也故此受到牵连,接连重创,圣人不愿意看到一位强大的储君,更不能容许储君与权相边将勾结,互通有无。”
裴中行呷口茶水,稍作沉吟:“所以家父生前并不认为,李瑛被废后,圣人就会立仁王为储君,圣人自有其平衡驭下之术。”他目光凝重看向李绍,郑重说:“推长而立,即是忠王您。”
裴中行以为这一席话说完李绍神情应当有所变化,然而他还是低估了这位忠王深沉程度,只见李绍面色如常,眼眸毫无波澜,淡然平静的神情中一丝裂痕也无,当真是能沉得住气,反倒是裴中行心里发慌,无法掌握李绍的情绪,只得继续说道:“
家父临终前曾嘱托我一定说与忠王,朝中新任的左相李士之乃家父密友,此人颇有才干,正直坦诚,豁达大度,可堪重用,不失为制衡右相的一把利刃。”
李绍并未回应,沉默片刻,微笑问道:“别易会难,此行一去便是千里之遥,子扬当真甘心放下大好前程,蛰居于南阳吗?”
裴中行会心一笑,磊落说道:“松槚千秋,有切惟桑之里,家母年事已高,我亦有全孝心之意,况且经此一事,裴家元气尽伤,我已无心朝堂,南阳虽不比长安繁华富庶,但田家浊酒,何不快意。只不过我那六弟,虽是庶出,却志存高远,小小南阳无法全他心中抱负,此去全当磨磨他的性子,有朝一日,定会回到长安再展宏图,届时还请忠王多多提携眷顾。”说罢站起来向李绍鞠躬施礼。
李绍起身扶了扶裴中行。
……
元桃眼看着李绍和裴昀离开,心下不失望是假,又听人说裴昀的阿爷殁了,也能体谅,她穿着一身打马球的衣裳回到了房间。
睦儿的床铺已经空了,这丫头有手腕,到底如愿以偿嫁入高门,外面阴云密密,仿佛蒙着灰色的粗麻布,一副大雨倾盆,却欲下不下的模样。
白兔子从门缝里钻进来,后脚一蹦,跳到了元桃身边。
元桃弯腰将它一把抱进了怀里,摸着它白绒绒的小胸脯,手指轻轻点它的小鼻头,三瓣小嘴拱着找吃的。
元桃说:“现下这么大的屋里都是属于我们两个的,你开心吗?”
“你开心吗?”元桃抱着它在长长的通铺上滚来滚去。
……
元桃这段时间再没见过李绍,谁知道他白日里都在忙什么,打马球的事也不了了之了,不过她才不在乎呢。
这会儿她刚打扫完李绍的寝殿,回到屋子里洗手,天稍转凉,井水变冰,一想到了冬日,没有睦儿,分到的炭就变得更少了,元桃就有些犯难。
正愣愣望着铜盆里出神,桂儿阿姐敲门,头从门外探进来:“小元桃”
元桃取帕子擦了擦手:“什么事,桂儿阿姐。”
桂儿冲她摆摆手:“你过来”等元桃走到面前,带着几分打探,笑盈盈说:“你知道吗?府里买进了个新奴婢,魏姑姑说安排和你住一屋,睦儿走了,这下你也不怕孤单了,至少有人陪着,解解闷。”
元桃有些意外,道:“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桂儿说:“人就在魏姑姑那里,不信我带你去看,模样还挺清秀,五官也端正。”
元桃问:“府里是每年都会买新奴婢吗?”
桂儿摇头,斩钉截铁:“才不是呢,按忠王府形制,奴婢二百,年初时你来,实则是多了一个人,睦儿嫁给了崔家,人数刚好。”
元桃问:“那怎么还买了一个?”
桂儿不解:“谁说不是呢?不过都说……”欲言又止。
“都说什么?”
桂儿神秘兮兮:“都传是忠王安排的,专门为了给你解闷。”
无稽之谈,元桃才不信呢。
桂儿拉着她的手:“走吧,我们去瞧瞧,以后她就在住睦儿的位置了。”
魏姑姑房间的门并没有关上,还有几个手里活做完的奴婢,正远远站在廊子下偷看,时不时捂嘴低声议论。
“这是今天新买进来的?”
“听说是魏姑姑亲自带回来的?”
“是忠王的安排?”
“那自然,除了忠王,这里谁还能做主?”
“这奴婢人数不是多了吗?”
“多了一个两个,谁会在乎。”
七嘴八舌议论,都穿着鹅黄的裙子,头与头聚在一起,远远看着仿佛堆小黄鹂。
“那你说忠王为何非要把她给买回来?”
“要给小元桃做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