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回想被蒙骗的经历,佐伯摇摇头,将那个浪荡的人影甩出脑海。好在他及时发现了异常,也在意识到不对劲之後,利落地出手当场杀了那个假货。
不过,出于自己都未能察觉到的某种心理,他并没有讲出这段经历。从他与宿柳丶假恩佐在银桐村村口偶遇开始,佐伯把假恩佐的由来和异常同步给恩佐,一直讲到他刚才出现帮宿柳反杀假恩佐,只隐去了中间这段。
“居然是这样……”恩佐低下头,在宿柳的盯视下掩去眼底的沉沉郁色,转过头去恶狠狠地瞪向不远处一直观望着的峋,“贱人,都怪你,什麽垃圾里世界,害得我们小柳被肮脏的假货接近。”
刚骂完峋,感受到手下宿柳不爽的力度,他又迅速转回头,冲她讨好地笑道:“我没想推卸责任宝贝,都怪我,怪我没提前找到那个假货杀了他,害你受苦。”
“还不快送我们回去!没看到小柳需要医生吗?没眼色的贱人!”刚安抚完宿柳的情绪,恩佐就立刻转头继续骂峋,无差别攻击这个里世界的所有设施,“又冷又落後的地方,你以为我们愿意来?真是晦气。”
他像是会变脸一样,前一秒对着峋怒骂,极尽所有难听的词汇,下一秒就能对着宿柳温柔微笑,乖巧到近乎谄媚。
饶是心中有再多火气,看到恩佐这仿佛川剧变脸一样的小节目,宿柳也泄气儿了。
“你,干嘛啊?”她啪地一巴掌拍他胳膊上。
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宿柳忽然涌起一股冲动。她伸手捧上恩佐转回来的脸庞,手指颤颤巍巍地抖动,“宝……恩佐,我的嗓子……”
她本意只是玩梗,抓住哑声体验卡,但恩佐不是地球人,不能理解这个梗背後的幽默,还以为她是真的不舒服。
他心疼坏了,把宿柳搂进怀里,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在摸到她被烧焦的发尾时,手顿了顿,而後面上的表情更加阴郁。
“没关系的宝贝,不要担心,联邦的医疗很发达,如果医疗仿生人不能治好,我就带你出去找最好的一医生,别怕,嗓子不会坏掉的。”
他这麽认真,宿柳一时倒是不知道怎麽应对了。
她于是转移了话题,“你们在屋里发生了什麽?”
其实她还想问嶙和少年林寻呢,为什麽没一起出来。但嗓子不舒服,再加上还记得恩佐当时愤怒到快要毁灭世界的样子,于是只问了这个简单的问题。
她的目光越过恩佐,看向站在恩佐身後不远处的峋。
穿着破烂黑袍的青年站在那里,背後的雪色已经消融殆尽,那场大雪和白茫茫的世界仿佛是一场虚无的梦境,他们又回到了银桐村村边缘的深山老林之中。只不过这些郁郁葱葱的树木也在渐渐消退,像是浪潮褪去,一点一点暴露出被潮水淹没的沙滩。
冷冽的月光照射下,脚下的这片土地最终定格为荒芜的野原,那些茂密的树木也变为光溜溜的干枯树木,仿佛一瞬间凋零。
周围的所有绿色都以人类难以捕捉的速度消失,生机盎然的春日银桐村,最终变为了破旧丶衰败的荒原。
在这流动着的变化之中,只有那个黑发金眸的青年站在那里,身型瘦削,高挑的个子背部却有些佝偻,于褪去的浪潮中屹立着,仿若茫茫大海上亘古不变的灰黑色嶙峋礁石。
而宿柳是这片大海上漂泊的小船,在波动的浪潮之中寻到了那恍如坐标一般的礁石。
峋一直微微低着头,面对恩佐的指责也无动于衷,即便恩佐骂得再难听,也没有任何反驳。
然而此刻,注意到宿柳的视线——几乎是在她视线投过来的一瞬间,他就捕捉到了那抹目光,猛然擡起头,有些黯淡的金色眸子也骤然间亮起。
像划过天际的流星。
他还以为……微微震颤的瞳孔彰示着峋的不可思议。
他沉默地承受着恩佐的怒骂,不是因为他不爱讲话丶懒得反驳,而是他也认同了恩佐的话。
如果他的里世界没有这麽糟糕,如果嶙没有那麽恶劣……一切都是因为他,是他的里世界害得宿柳被伤害,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
愧疚让他不敢再看宿柳的眼睛,所以他一直垂着头。哪怕再想要靠近这样鲜活温暖的她,但知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悔恨压弯了峋的腰肢,让他无颜面对她。
但他没想到她还愿意和他说话。
擡起头看到她的眼睛丶确定她真的在和自己讲话时,隐蔽的欣喜像春芽,在这片荒芜干枯的世界萌动。汹涌无光的无边黑海上,孤伶伶的礁石上开出色彩斑斓的小花。
嘴角扬起下意识的弧度,他目露迷茫,但还诚实回答。
恩佐凶狠到能喷火的目光被峋忽视,他根本看不到除了宿柳之外的所有存在,因而来自另一个方向的丶冰冷的视线也完全没有被他捕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