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情绪稍微好了点丶她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站在巨大的书柜前,翻开了一本未知动物表皮制成的书卷。
那书卷仿佛有魔法一般,在她翻开的瞬间,无数看不懂的字迹在半空中漂浮,那些鬼画符一样丶却又有着独特艺术性的字体像是被束缚了几百年的灵魂,终于获得自由般在空气中漫无目的丶毫无规律地舞动,最终,在半空中停滞。
金色的丶银色的丶紫色的……每一个字符都闪烁着独特的色彩,那些色彩吸取着光影的颗粒,使得这些字符如有生命般流动,在密闭的昏暗房间里照射出流光溢彩。
这样诡谲而华丽的画面让宿柳失去所有语言,只怔怔的擡起手。
指尖触碰到字符的一瞬间,那些静止的字符疯了一般震颤,整个疗养院似乎都在这样剧烈的震动之中摇晃起来。她被惊到,下意识收回手,却来不及,跃动的字符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无限向她逼近。
它们猛然飞向她,在她的瞳孔中倒映出来,她应该闭上眼睛,可却莫名无法移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撞入自己的眼球,随後消失不见。
眼中涌出泪水,无数声音涌入耳中,她滴落的每一颗泪珠,似乎都有无数呢喃作为弥补,反向溯游回她的脑海。
在那样庞大而嘈杂的声音中,她看到,笑得爽朗不羁的恩佐,站在高高的钟楼顶端,金发被风扬起,像是流淌的火焰。他笑着挥了挥手,看起来阳光又亲切,下一秒,阳光般灿烂的金色火焰却如岩浆一般,从红色的天空中倒流,金碧辉煌的城堡和神秘华丽的高楼大厦被火焰吞噬。
无数惨叫声涌起,火焰如同海啸,与金色海浪赛跑的人衣着华丽,本该挂着倨傲笑容的脸却狼狈不堪,哭着喊着咒骂着,愤怒地称呼恩佐为——金色恶魔。
他们拼命地向前跑,似乎前方就是光明,只要离开这片区域就能幸存。可是,在街道的转角,另一道挺拔高大的身躯静默伫立在那里,银色短发在红色的天空下映照出不详的色彩,火一样热烈的红,在他身上却折射不出半分热烈,只有那和他漠然双眼一般的冷冽丶残忍。
她看到,深蓝近乎黑色的无垠大海上,胥黎川孤高冷淡的身影跋涉着,天空也翻滚着乌云,他漂浮在海上,无数触手一般的丝线从他浑身上下延伸出来,通往世上所有的一切,似乎能掌控一切丶获知一切,又似乎他才是那个被丝线控制的人,傀儡一般被牵引着向前。
胥黎川一无所知地向前走着,好像没有注意到,在那海洋的中心,卷起了暗潮汹涌的漩涡。覆盖了整个海床的粘液不断坍塌丶涌现,表面不停渗出着黑色石油般高密度的液体,扭曲着海洋的生物,牵引着无数物种在漩涡中心凝聚,最终凝集成一滴巨大无比的丶拥有流畅优美却难以理解的几何体的眼泪。
而胥黎川的身体,也在无限靠近那滴泪时迅速分裂丶融化为黏稠的液体。
她看到纯白的灵魂觥筹交错的筵席上大开杀戒丶在垃圾山垃圾海的废墟里痛哭流涕;看到绿发的雌雄莫辨的漂亮孩子,被年长的夫妻献给一个又一个面容冷漠的华服人,又在流淌着红色鲜血的华丽大房子中丶难言恐惧地将那孩子接走。
她看到瘦到几乎成了骷髅骨架的少年,在贫瘠的山村中被残忍杀害丶抛去水井里又重新爬出来,看到他和腥臭的巨蟒搏斗,最後生啖其肉饮其血,在村民们颤抖哭泣的尖叫中,一步一个血脚印地走出村庄。
她看到声音温柔的黑发青年,笑意盈盈地砍去一个又一个人的手脚,把他们装进高高的瓷罐中,他们有生命的血肉与冰冷的瓷器缠绕在一起,他哼着歌丶用小刀在瓷罐表面上雕刻着精致细腻的图案,偶然擡起头的英俊脸上,是一双含笑多情的红色桃花眼。
所有的情绪都被抽离,所有的感知都被封存。
她看到,在遥远的另一个宇宙,下着雨的北欧街道上,毫不起眼的独栋洋房中,一群年轻人嘻嘻哈哈地开着派对,最终演变为被可怖怪物追捕的大逃杀。在血液染红这栋小楼时,每个房间的地板上都亮起橙色与青色交织的夺目光线,婴儿的哭声爆发,清脆纯真的声音率领无数扭曲的呢喃,激动而喜悦地大喊“恭迎吾主降临”。
透过那些繁复而神秘的召唤阵,她看到,E08区的垃圾场上,无数扭曲的怪物尸体倒下,污黑的血点亮□□涸血液浸透的召唤阵,一位上身赤裸的黑发青年,背对着那些倒下的怪物尸体,缓缓朝着召唤阵走去。
而在那召唤阵的外围,身材矮小丶披着黑袍丶看似才十四五岁的女孩肃穆站在那里,她身後,瘦高的苍老女人手执无风自转的水晶球,清透的球体折射出复杂的橙青色光彩。
“吾主降临,天佑兰心。”她听到她们说。
而她的视角格外奇怪,明明能看到世上所有的一切,却又好像被放置在召唤阵中央,擡起头,便对上赤裸上身的那青年浅淡的丶琉璃般的琥珀色眼眸。
华丽绚烂的黑色大丽花在他胸口盛开,那漂亮的眼睛蓄满血泪,莫大的悲伤似乎要透过这样海水般朝她涌来的记忆,直击她的灵魂。
这部分不属于自己的情绪将她唤醒,她眨了眨眼间,透过时间与空间,与在1号房里用精神力控制黑鸢尾稳定的霍兰德对上视线。
在被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捕捉到的一瞬间,她如梦初醒,刚才的所有记忆都变得黯淡,转瞬之间流逝远去。
在还未完全消弥的悲伤之中,只有一个意识格外清晰。
原来,这里是监狱!!
几张层层加密的档案浮现在眼前,劣迹斑斑丶罪名深重,胥黎川丶平述丶恩佐丶佐伯丶加西亚丶嶙峋丶越白,他们恶劣的笑容定格在通缉令上,联邦最高法院的严格审判萦绕在耳边。
他们都是罪犯……她不能留在这里!
念头浮现的瞬间,她就夺门而出,朝着走廊的另一处尽头拼命跑去。
那里,只有她能看到的橙青色光芒交织,纯真而稚嫩的声音响起,永远不知停歇地念叨着“归来吧归来吧归来吧”,语气虔诚而肃穆,与那童音交融出不合常理的诡异。
可她管不了那麽多了,从身後狭长走廊里浮现的数道影子庞大而扭曲。
黑影挤满这片逼仄的空间,缠绕在一起几乎要分不出彼此,只有那些压抑着疯狂的各色眼眸亮得吓人。
“亲爱的,你想逃到哪里去?”
无数道呢喃般的哀怨声音响起,混杂着爱欲与杀欲,燃烧着势在必得的偏执。
可是宿柳没有回头。
这一瞬间,在那交融的青色与橙色光芒中,她想起了一切。
想起了自己是谁,想起了她从何处来,又应该归往何处去。
回来吧,回来吧。
那稚嫩的童音变为苍老的呼唤,仿佛在呼喊顽皮的孩童,提醒她莫要贪玩而忘记按时回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