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抵明白了这满室明光的由来,大约是今日针灸有了效果,让她恍惚间看见了光芒。
祝平安摇头,“看不清。”
赵听淮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她。
“你刚刚进来的一瞬,我的眼睛突然看见了光亮。”祝平安打破寂静,她的视线从一处移开,又看向另一处,却是皱着眉说道:“就只有一瞬,又什麽都看不到了。”
赵听淮闻言看向她,烛火之下,她脸颊微红,漆黑的眼眸没有神采。
“慢慢来,这是个好消息。”他说。
“不开心吗?”祝平安转身,覆在桌案上的指节屈了一下,面庞上没有太多生动的神情,只垂着眼眸,嗓音略低,“其实今天早上就有那麽一瞬,我以为是错觉,不敢告诉你,刚刚那一瞬让我得到了肯定,我想告诉你让你开心……”
“平安。”赵听淮打断她。
他喉结滚了一些,心跳如雷贯耳,仿佛要冲破胸膛。
“作为医者,我欣喜若狂,仅仅只是一瞬的光芒,却是证明这针灸法子是有效的,但是……为什麽想让我开心?”
晚风吹拂,轻拍窗柩,屋中烛火一颤一颤,映着影子晃动,祝平安弯了脊背,隔着衣衫抱住双膝,“早上我还在想,若是告诉你後,万一是一场空欢喜,你该多失落。後来我做了一场梦,梦里你深陷泥潭,因为我复明而上门求医者络绎不绝,却因未有奇效而遭万夫所指。”
她顿了一下,“你一人站在南山堂里,说这辈子不再做医者,我却怎麽也进不去,你我之间似是隔着千山万水。可是赵听淮,我想让你知道,你真的很厉害,你是一个很好的大夫,哪怕他们不信你,我会信你。”
赵听淮静默的望着她的侧脸,原是这样才哭唤着他的名字,“许是你梦中的赵听淮太过软弱,没有一往无前的勇气。”
他起身走到衣架前,将大氅拿下来走到祝平安的身边,蹲下身将她包裹住,“我幼时并不想做一名大夫,不喜欢学医也不喜欢背药经,我更想当一位夫子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
“只是後来家逢突变,我只能半路捧起医书研读,好将南山堂传承下去。其实我并不在乎旁人如何看我,又如何看待我的医术,能治好一人,我平静如水,若未有痊愈者,我尽全力而问心无愧。”
他的声音如初听时那麽平静而清冽,像是再叙述着别人的事。
祝平安怔怔坐在原地,眼眸循着他的声音凝视着一处。
“当真不在意吗?”
“不在意。”
夜深人静,赵听淮细心将大氅的缝隙掩好,“还不睡吗?”
祝平安摇头,伸手拉住他的衣袖,“白日睡了很久。”
自吃完午食後,她又陪着甘草睡了一会儿,此刻丝毫没有困意。
“你怕是要与江南晨作伴,他今日也睡了一白天,刚刚跟我说说不着要去书房看书。”
赵听淮没有从她手中抽出自己的衣袖,随意掸了掸地面上的毯子,坐到了祝平安的一侧,离她稍远一些。
他昨夜未休息好,今日又只午後小憩了半个时辰,此刻困得眼眸迷离。
“他竟会看书?”
祝平安问出这句话,顿觉失礼,往日江南晨纨绔子弟的刻板印象太过深刻,竟让她忘记了那人也曾是个神童。
“他爱读奇闻异志,在他阿爹看来都是玩物丧志的东西,因而多是偷着读。”赵听淮将嘴边的哈欠咽下,挺着精神与她说道:“那些游记丶鬼怪小说,都是他的最爱。”
“那你呢,你喜欢看什麽书?”祝平安问他。
“典章经义。”
“具体呢?”祝平安追问。
“四书五经。”
祝平安哦了一声。
“你读过?”赵听淮瞥了她一眼,存心逗她。
“没有。”祝平安拢了拢大氅,压下空隙,“我连书本都甚少摸到,又怎麽可能读过什麽四书五经呢。”
她语气颇有落寞,烛火摇曳下,她从大氅里伸出手舒展开来,暖黄的光影铺陈在她的掌心,“若非你教我习字,我怕是连笔都甚少摸。女子的手,仿佛天生与书笔疏远。”
赵听淮擡眼望她,“你忘记了圣武女帝?她开创女学,让万千女郎走入学堂,足以证明女子的手与书笔没有距离,如今女学虽渐渐没落,但亦有不少女子捧书卷研读,习字成大家。”
诸如祝平安这般的,多是偏远或乡里人家,再就是那些穷苦的人家。
“所以平安,你如今尚且不晚。”
祝平安轻擡眼帘,忽觉周身发热,她微微松开了大氅,将清秀的脸庞露了出来。
“我会读很多书吗?”
“只要你想,全天下的书尽由你读。”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