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在我和简共同居住在圣比得里的公寓的时候,绝大部分的家务都是我们共同承担。
至于三餐,早餐和中餐,我们都会在查令十字街12号,于是这个任务就光荣的交给了我们的朋友老滴答。
而晚餐,不太要指望忙碌的简会注意到自己的晚餐。
所以这个任务,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我的身上。
厨房成了我小小的避风港。
那些带着烟火气的琐碎,反而能抚平白日里跟着简东奔西跑甚至偶尔撞见不那麽愉快场景所带来的紧绷神经。
闲来无事的时候,特别是当简又一次不知去向的傍晚,我会溜达到老滴答的店里。
老滴答会坐在他那张矮凳上,鼻梁上架着放大镜,小心翼翼地摆弄着怀表或者别的什麽。旁边的小板凳上,可能坐着比利或者麻雀,眉飞色舞地讲着码头区的新鲜事。
这种时候,话题总会不由的小心翼翼地飘向简。
我们像一群在花园边缘试探的孩子,既渴望窥探围墙内的秘密,又怕惊动了里面沉睡的猛兽。
“本小姐,”老滴答有一次从放大镜後面擡起眼,“我想您完全看不出来,老滴答我以前可是混过的,当过兵的,现在年纪大了,但帮你们做事也是绰绰有馀。”
老滴答放下工具,咧开嘴笑着,露出一口被烟草熏得微黄的牙齿,眼角的皱纹舒展开。
他语气里的自豪感几乎要溢出这间小小的钟表店。
我正把玩着一个刚被他修好的怀表,闻言惊讶地擡起头,转向他。
“唉,是吗?”这确实出乎意料。
平日里那个手脚麻利,对街坊琐事如数家珍的老好人滴答,和“当过兵”的形象,实在难以重叠。
这感觉就像发现厨房角落里那只最朴素的铜锅,翻过来底部却刻着某个古老家族的徽记。
麻雀,这个机灵的小男孩在旁边嗤嗤地笑着说,“得了吧老滴答,您那‘当兵’的故事,怕是给‘哪里当看门人当护卫吧?”
老滴答也不恼,只是嘿嘿一笑,用沾着油污的手指点了点麻雀的脑袋。
“小鬼头懂什麽!风浪大着呢!就说那会儿在……”他的话头突然顿住,浑浊的眼珠里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东西。
他下意识地瞟了一眼通往楼上的那扇虚掩着的门,仿佛简随时会从那里下来。
墙上挂着的各式钟表还在不知疲倦地滴答作响。麻雀也收起了嬉笑。
老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费力地咽下了後面未出口的字句。
他低下头,重新拿起桌上的怀表,手指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稳定灵活。
“在……在那些地方,”他终于又开了口,低沉沙哑,与刚才的自豪判若两人。
“有些事,不是扛枪放炮就叫当兵。有些规矩……比军令还硬,还冷。”
他用镊子尖轻轻拨动一个齿轮,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如同某种暗号。
“有些‘先生’……他们的影子,能让人在太阳底下也打哆嗦。”
“先生?”麻雀忍不住插嘴,带着孩子气的好奇,“什麽先生?”
老滴答猛地擡起头。他再次飞快地瞥了一眼楼梯方向。
“没什麽先生!陈年谷子烂芝麻,提它作甚!老子现在就是个修破烂的老头子,安安稳稳过日子才是正经!”
他用力吹了吹表盘上的浮尘,动作幅度很大,像是在掩饰什麽。
我捏着那个怀表,指尖感受到金属的寒意。
老滴答的反应太过异常。
他口中那些比军令还“硬”丶还“冷”的规矩,那个能让人在太阳下打哆嗦的“先生”……
让我敏感地想到了“金环蛇”,想到了那个房间,以及那位在阴影里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