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特警探将一张略显模糊的照片推到我们面前。
照片上的男人站在矿坑边缘,背景是灰蒙蒙的山峦和粗陋的支架。一个高大粗壮的男人站在坑口附近,穿着昂贵但款式陈旧深色西装,与身後粗砺的环境形成突兀的对比。照片上的他约莫四十多岁,脸庞被风霜和劳作刻出了深深的纹路。最引人注意的是他那双手,即使照片模糊,也能看出指节的粗大和异于常人的粗糙,那是常年与坚硬矿石打交道的印记。
“他有动机,有获取凶器最直接的途径,而且时间点完全吻合。”怀特总结道,目光投向简,等待下一步指示。
简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声响。“找到他。德比郡,或者任何他可能去的地方。带他来伦敦问话。”
“明白。”怀特警探收起简报,转身快步离去。
办公室里短暂地安静下来。
窗外伦敦的喧嚣隐隐传来,却更衬出室内的沉寂。
我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照片上。
巴特·克劳利站在那里,像一块从古老地层里直接掘出的矿石,沉重坚硬,带着属于另一个时代的蛮荒气息。
读者们,我不知道要怎麽说,我并没有去参与苏格兰场德比郡的行动,但我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认为那很重要。
所以下面的,是我按照我们的朋友怀特警探的诉说所写的。
“他没有任何的抵抗,也没有歇斯底里……”
怀特警探跟着两名当地警员在昏暗的矿道深处找到巴特·克劳利时,他正弯腰检查一段新开的矿脉。
安全帽上的灯束在潮湿的岩壁上晃动,照亮了他瘦弱的身形和那双永远沾着矿粉的大手。
他直起身,看向来人,脸上没有太多意外,只有深重的疲惫。
“巴特·克劳利?”怀特出示了证件。
克劳利的目光扫过证件,又落回怀特脸上,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摘下手套,手指关节粗大变形,指甲缝里嵌满了暗红色的印记。他擡手擦了擦额角的汗,动作有些微不协调的颤抖,那是汞毒早期侵入神经的反应,矿上的老工人大多都有。
“伦敦的事?”他问,声音低沉沙哑。
怀特警探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需要请你回伦敦协助调查埃米莉·雅顿小姐的案子。”
矿道里只有滴水的声音,嗒…嗒…嗒…
旁边几个矿工停下了手里的活,无声地望过来,眼神里没有惊疑和恐惧,只有沉黯的了然,甚至是…悲痛。
克劳利看着怀特,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像是两口枯竭的矿井。
他脸上没有什麽表情,既无惊恐,也无愤怒,只是认命般的平静,仿佛等待已久的铡刀终于落了下来。
“他和照片上简直就像是两个人,身体瘦弱,眼窝深陷,面容惨白…十年不到…”怀特警探感叹地对我说。克劳利的状态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读者们,後来我也曾去见过劳利先生,如果不是知道,我也完全无法将面前的人与我见的那个照片上粗壮的男人联系起来。
他劳作在矿业的第一线,雅顿小姐竭力避免的毒性,早就已经深入他的骨髓。
“好。”怀特警探说,克劳利只说了这一个字。没有反抗,没有质问。
他弯腰,从工具袋旁拿起那件旧西装外套,仔细拍打了上面灰尘,然後郑重地穿上,试图扣上扣子,但那因劳作而变形的身躯和颤抖的手指让他试了两次才成功。
他跟着怀特他们往外走,脚步沉稳。快到矿洞口时,光线逐渐增强,他不得不眯起了眼。
“我们的矿……挖了一百多年了。”法庭审判的时候,克劳利先生说。
“矿没了,地就死了。人……也得死。”他顿了顿,那双粗糙的手微微握紧,又松开,“矿要有出路……工人们也要有出路…”
“以前多好啊…伟大的工业丶绘画甚至教堂的彩绘玻璃……那麽多年,从来没有什麽问题!可如今却毁在了“女人的虚荣”上,所有人都叫嚣着我们的东西有毒!”
“那麽多年了…所有人都靠着…她为什麽非得指出来呢?”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深吸了一口气,走完了他的最後一程。
他没有否认,甚至没有询问指控他的证据。对他而言,那场发生在伦敦光鲜实验室里的死亡,或许只是另一场更为宏大丶更为绝望的生存斗争的必然结局。
他用他矿里的石头,用他矿里藏匿的古老毒性,完成了一次同归于尽般的反击。
读者们,有时候,最可怕的不是贪婪,而是当你剥夺了一个人赖以生存的全部意义後,他所爆发出的那种平静的丶毁灭性的绝望。
他知道汞有毒,他自己也正被那毒素缓慢地杀死,但他依然举起了那块矿石,释放了毒气。
因为那不仅仅是石头,是他以及无数相同的人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