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面的官话变得模糊起来。警员上前,小心翼翼地丶几乎是费力地,才从他僵硬的手指间取下了那枚银质手柄,放入证物袋。
梅里克博士终于睁开了眼睛,却没有看那些警察,也没有看那被收走的“战利品”。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直直地看向我和简所在的方向,看向阴影处。
怀特警探示意警员将他带出去。
简依旧沉默地站在阴影里,直到梅里克博士被押上警车,红色的尾灯消失在街道拐角,她才缓缓走了出来,站在皇後大厅冰冷的石阶上。
她擡头望了望这座庞大而古老的建筑,里面曾经发生的学术倾轧丶私人恩怨丶以及那场以生命为代价的丶扭曲的“审判”,似乎都随着雾气和雨丝,慢慢沉淀下来。
“结束了?”我走到她身边,轻声问。
简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看着警车消失的方向,良久,才淡淡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太多胜利的喜悦,只有洞悉一切後的沉寂。
“一场审判结束了。”她说,“但科学……从来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赢。”
“科学…?”我不太清楚简为什麽又突然提起这个,但我没有再问,简总会让我知道的。
……
苏格兰场的审讯室灯光冷白,将一切都照得无处遁形。
阿瑟·梅里克博士坐在桌後,手铐反射着金属的寒光。
他看起来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疲惫,那种略带疏离的冷静外壳碎裂了,露出底下被漫长岁月和激烈情绪侵蚀出的深深沟壑。
但他挺直着背,眼神里有奇异的光芒,混合着绝望和近乎疯狂的认定。
简在我身边坐下,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份档案轻轻放在桌上。
那不是警方卷宗,而是她自己整理的,里面夹杂着许多贝拉·克罗夫特小姐提供的发黄纸页,以及几份剪报。
梅里克博士的目光落在那些纸张上,嘴角细微地抽搐了一下。
“克罗夫特小姐……”他低声说,像是叹息,又像是了然。
“她父亲的研究笔记,”简开口,“以及皮尔斯爵士早期几篇关键论文的手稿修改痕迹。很有趣的对比,不是吗?”
博士沉默着。
“还有这些,”简的手指划过那些剪报和私人信件影印件,“关于你七年前那项天体物理模型的争议……几次关键的学术会议申请被莫名驳回……以及,皮尔斯爵士私人信件里对一些评审委员的‘建议’。”
她擡起眼,看着他,“他压着你,很久了。用各种方式。”
梅里克博士终于动了动,手铐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他擡起头。
“他只是……窃取,然後堵死所有的路。”他的声音沙哑,“克罗夫特教授的是,我的也是,其他人也是!他像个贪婪的怪物,把所有闪光的东西都据为己有,再把真正创造它们的人踩进泥里。”
他的语气逐渐激动起来,“而这次……这次不同!那场模拟审判……它本该是关于真理的!是关于宇宙的秩序和人类的理性!可他……”
他猛地喘了口气,像是回忆起了极致的愤怒,“他却想把它变成另一场交易,另一场肮脏的丶基于他掌握的那些所谓‘把柄’的胁迫!他想让我…不!让科学在所有人面前‘输掉’,以此证明他永远是对的!证明他所认为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他盯着简,又像是透过她看着那个已经不存在的对手,“我不能输。侦探小姐,你明白吗?在那样的场合,面对那样的议题……我不能输。我代表的……不仅仅是我自己。”
“所以你再一次的去了。”简的声音依旧很轻,“那天晚上,那个中场,他借口清场,私下找你,以为能最後给你施加压力。而那也给了你一个……无人打扰的机会。”
梅里克博士的眼神飘忽了一瞬,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紧张对峙的休息室。
“他嘲笑我…嘲笑科学…”
博士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一种冰冷的回响,“他说我永远逃不出他的掌心,说我的‘科学’和他的一样,只要需要,都可以是标价的商品。他拿着手杖,像国王一样踱步,那银色的龙头……在他手里像个丑陋的笑话。”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他说……‘等会,你会输得很体面’。”
“然後?”简问。
然後……一片空白,然後是喷涌的愤怒。
等他回过神来,那根曾经象征权柄的手杖已经断裂,沉重的银质龙头在他手里,沾着黏腻暗红的东西。
而埃兹拉·皮尔斯爵士,倒在地上,那双总是充满算计和贪婪的眼睛,只剩下空洞。
长时间的沉默。
只有博士粗重的呼吸声在房间里回荡。
“我……没有计划。”
他最终说道,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释然,“但当我拿着它,那个肮脏的…沾满了他和我两个人血迹的东西……我不能把它扔掉。它不能就那麽……和垃圾混在一起。”
他的目光投向远处,仿佛能穿透墙壁,再次看到皇後大厅里那些沉默的盔甲。
“它需要被放置。像一个证据,一个……审判後的标记。他一生都躲在光鲜亮丽的偷窃品之後,那个龙头……”
他不需要带走它,把它藏在那些铁皮罐头里,比带走要安全一百倍。
就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在那座象征着‘守护’与‘荣誉’的盔甲里。
但他又是那麽想带走它,那是一个标记…一个纪念…一个肮脏的粘着两个人血的…证据!
“你为什麽…要让现场成为那样?”我忍不住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