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政权更迭,朝中的世家格局大改,单是看这名册便可窥知几分。
本就是皇亲的真定王府更上一层楼,齐国公府、武安侯府同样炙手可热。而从前煊赫的几家府邸,尤其是曾追随过东宫与淮王府的,不少都无声无息地沉寂下去。问罪贬谪、夺爵流放甚至是抄家灭族,惯来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临了还得道一句皇恩浩荡。
花苑内,十余位命妇闲话家常,被捧着的中心默契地变成了宣平侯夫人。
如今提到顾府,所有人都会将孟夫人排在沈夫人之上。原因无他,宣平侯府失势不假,孟夫人却养出了一位宠冠六宫的贵妃娘娘,陛下对她更是礼遇有加。
宣平侯府上下都敬着孟夫人,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世事变换如此,顾宁熙沉默许久,唯余自嘲一笑。
哪怕她现在只是一株无用的菟丝花,一无是处。却因她依附之人的权势,能够轻而易举地护住在意的人。
帝位之争,无怪乎皇室人人都要争那把唯一的龙椅。
后宫中长日无聊,倏忽又是一日过去。
龙榻上的女郎沐浴过,如瀑的青丝垂在身前。烛光缱绻,映在她清润如玉的面庞。
“在发什么愣?”
被人抱坐在身前,顾宁熙长睫颤了颤。
她抬眸,与帝王相望。
“倘若……”顾宁熙开口,“倘若臣妾并非女郎,宫变时陛下会如何处置我?”
陆憬看向怀中人,这个问题一时竟将他问住。
“陛下会将我下狱,还是流放?”
“都不会。”
第二个问题陆憬答得干脆,就算没有那等不可告人的情愫,他们也总还有少时的情谊。
哪怕重逢之后,元乐因东宫对他避之不及,对他疏离、冷淡,他亦不会对她下重手。
“那么陛下,是何时知晓我的身份?”
已经过去两载有余,最初知晓真相时的愤懑也渐渐散去。
陆憬不敢自问,彼时的怒火中,有多少是因为被少时好友欺瞒,又有多少是为了那段单方面见不得光、辗转难眠的爱恋。
那一日怒意压过了理智,他有时也会想,若是那段日子他能多给元乐些许时间适应,或许他们之间会比眼下更好些。
“你觉得呢?”他反问。
顾宁熙眉间轻蹙,唇也翘起。这两年她若是能想明白,何必来问他。
陆憬却爱她这般鲜活模样,有心逗她,给了她一个模棱两可的提示。
“朝中局势明朗时,总会有人想要立功自保的。”
那便是有人举告,顾宁熙追问道:“是谁?”
陆憬却不答她,笑着道:“自己再想想罢。”
他握了她纤细的腰身,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唔……”
单薄的寝衣蹁跹而落,帷幔被帝王信手挥下。
纵然有心顺着线索深思,但榻上这一夜,贵妃娘娘实在无精力细想。
顾宁熙与昭王殿下弃了车驾,一同踏上石阶。
冬日飞灵山的景致远不及春日,草木枯黄,还可见叶上寒霜。
数百道石阶延伸在山间,山中清静,没有外客。
侍从都远远跟在后头,这几日不曾下雨,山中道路并不泥泞。
最初的一百级石阶,顾宁熙还有心情与昭王殿下说几句闲话。再五十级石阶后,她望着数不到尽头的山路,已然感到疲倦。她默默闭了嘴,专心致志爬山。
她余光看身畔昭王殿下神色轻松无比,与来时一般无二,显得她格外不中用。
顾宁熙忍不住回望走过的路,蜿蜒二百级石阶,路又陡,冬日里衣衫穿得又厚,爬得慢不能怪她。
她的体力在文臣中已经算不错了。星光熠熠,万籁俱寂。
秋日围猎场中的那一遭行刺,已是第二次出现在顾宁熙的梦境。
“贵妃娘娘安然无恙吧?”年后复朝,冰雪未消。
河北的军报时有传回,徐朗部众连战连捷,夺下观州、赵州、恒州,占地为王。河北各地的赵建安旧部多有响应者,才归顺大晋半年的河北之地再度陷入纷争。
晨起的朝堂上,陛下由关中增派步骑兵两万,驰援河北。大军一路北上,欲与临昌郡王陆卓的军队前后夹击,清剿叛党。
户部与兵部紧急调派钱粮,清点兵刃,此事由淮王殿下全权负责。
顾宁熙持笏立于文臣后段,军国要政,工部惯来听过便罢。
待得朝会散去,出了大殿的官员们各怀心思,偶有三三两两议论者。
就如今的情势,陛下摆明了是偏向太子与淮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