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挖了个坑,用土和草将它压在底下,再狠狠跺了几脚。
她心里是有恨的。
她恨这个无情的男人,竟然这么多年,从不来祭拜母亲。
却在死后轻飘飘立下遗嘱,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可所有的恨,在两人埋葬在一起后,又缓慢地消失了。
她看着面前简陋的坟墓,忽然又有些羡慕,至少他们最后还是在一起了。
母亲没有了遗憾,她最惦记的那个男人,最后还是回到了她身边。
父亲也没了遗憾,他风流多年,最后还是回归原点。
只有她,心中还残留着遗憾。
林软星深吸一口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
也许是天气太干燥,也许是她已经学会克制自己的冲动,那些涌上心头的情绪在眼眶里打转,却怎么都没能冲出那层禁锢。
她知道,自己得学会成长。
再也不能随意任性,展示脆弱的一面。
林软星站起身,她也不知道此时是什么心情。
只是当她捏着裙角准备离开时,蓦然看见旁边的一处墓碑,墓碑歪斜倾倒着,上边只简单地写了个“裴”字,下半部分全都被杂草和泥土掩埋,她瞬间僵立在原地。
这是裴大爷的坟。
全村只有他一个人姓裴。
他还是去找裴大爷了啊。
明明那个坟已经被山洪冲走,他却还是找到了。
原来那些天里,即使冒着大雨他还要固执地上山去,原来是去找裴大爷的尸体了。
而她,却始终不明白,也从未过问。
甚至没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她忽然想起那日,她站在院子里对他说:“哦,你是孤儿。”
他拎着鱼草和镰刀,那么脆弱地裂开一道伤疤,在她面前彰显出的极度的痛苦,她却冷笑着嘲讽,肆无忌惮地割破他的心,让他流更多的血。
那时的他,该有多难受啊。
她从未明白过。
只是如今,她再也没有机会向他道歉,没有机会对他说:“其实,我也没爹妈。”
也再没有机会补充那句:“但是,你还有我。”
因为。
她已经彻底失去了他。
48
听说,外婆被接到了温城市郊区的一个疗养院里。
她不喜欢那里,每天都嚷嚷着想回家。
离开鹅岭村,就像离了土壤的秧苗,怎么都无法落地生根。
她的情况没有好转,精神也愈发不好了。
她偶尔晚上还会梦游,嘴里念叨着:“我家老头子在等我回去哩,要下雨哩,该收衣服咯。”
被护士拦了回去。
林青源还特意去探望过她,但她好像已经没了之前的精神气,整个人病恹恹的,头发花白,面容憔悴,眼珠浑浊,完全看不出来她原本精神矍铄的样子。
再后来,就只听见她病逝的消息。
林软星没赶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只看见她穿着那件蓝花布襟裙,黑底蓝边绣花鞋,安静地躺在棺材里,双手合掌盖在胸前,苍老枯瘦。
那是她生前最爱的一条裙子。
风格很古老,盘口侧边安着圆结纽扣,很像民国时期流行的装扮。
听说当初她与外公初次见面的时候,就穿着这件绣花裙,温婉美丽,一见倾心。
只是自外公去世后,她就再也没穿过这条裙子。
喇叭唢呐声响起时,那口棺材就被人架着,抬往鹅岭村。
一路上撒了很多白纸,摇摇晃晃。
外婆死的时候,来了许多亲戚。
只不过那些亲戚,林软星一个都不认识。倒是有跟外婆更为亲近的人,趴在棺材上哭得不省人事,双眼红肿,嘴里喊着外婆的名字。
林软星还是头一回听见她的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