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绮迎敲她脑袋:“这五皇子八岁离京,为质十年,既无府邸也无封号,如今只得暂住在行馆。他今日来,自然是想求大人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让他能尽早入宫去。”
“他好惨啊。”江蛮女没听出这当中的错综复杂,只顾着暗暗同情,“我听说他在南屏那边过得也不好,南屏人都拿他逗趣取乐,差使他学狗叫,钻狗洞,还要让他干杂役干的脏活,多亏他舅舅在边境打了胜仗,不然他非得死在南屏不可。”
温琢坐在床上,目光落于被榻,两指轻轻摩碾,再次思索起这个人。
沈徵离京时,他还没在朝为官,沈徵回来后,他也只见了一面,对这个人的事,他也像江蛮女一样道听途说。
但这人有一点非常好用——
他是报复沈瞋的利器。
良妃是永宁侯嫡女,宜嫔是义女,沈徵是亲外孙,沈瞋是干外孙。
是以沈瞋今生最嫉妒,最恨,最耿耿于怀的便是沈徵,沈徵天生就有的,沈瞋钻营算计,呕心沥血才能得到。
若是春台棋会上沈徵得势,沈瞋还不得吐血三升?
“你们把他安排在哪儿了?”
柳绮迎没想到温琢还要问五皇子:“书房旁的小花厅。”
花厅是府内接待尊贵客人用的,沈徵就算再失宠,毕竟还是皇子,这点礼数柳绮迎是懂的。
“貂裘。”温琢一抬手指,示意衣桁上的银色裘袍,“我去见见五皇子。”
他这句话一出,江柳二人俱是一愣。
“那太子贤王和三皇子的人呢?”
“就说我闲懒惯了,记不得那么多叮嘱,谁若是想为我分忧,大可以去圣上面前毛遂自荐。”
此刻不见沈徵,怕是以后也没机会见了。
因为沈徵便是春台棋会这场阴谋中最大的受害者,此后,他会被囚禁在凤阳台,然后在某一天夜里,从台上失足坠下,摔得血肉模糊,被一片草席裹着送出城去。
雅座里,一壶热茶已见底,在旁的饯果却一颗未动。
沈瞋蹙眉,难免有些着急:“怎么还没人出来?”
眼见已经过了正午,日头也向西偏了,在上一世,温琢这时已经将旁人请出府,专门去见他了。
看温琢病得摇摇欲坠,还亲手为自己斟茶,沈瞋难以形容当时的志得意满。
他心提到嗓子眼儿,颤巍巍站起来,咬着苍白的唇:“他莫不是真在那三人中选吧?”
“殿下别急。”谢琅泱扶住他,“或许温琢是故意为之,其实心底,他是瞧不上这三人的。”
这倒不是他擅自揣测,而是温琢亲口告诉他的。
早些年温琢刚入仕时,其实也曾有一腔抱负,泊州三年,他确实做到了上无愧天地,下无愧良心。
可回朝后却发现,光耀大乾根本就是一厢情愿。
顺元帝登基前曾遭遇过三次暗杀,这使得他对任何人都不能交付信任,驰骋沙场的永宁侯被他圈在京城磨去血性,才干出众的刘国公被他忽视打压消磨锐气。
他信奉中庸之道,只求后世史书不要记下他一分过错,但凡有人敦促他推行新政,整肃朝纲,他就感觉焦虑难安,心烦气躁,甚至因此歇朝不见。
温琢是个很会变通的人,看明白后,便收起那些雄心壮志,鼓弄经书,游戏人间。
顺元帝反倒越来越放心他,让他四年连升四级,竟做到了翰林院掌院的位置,比一开始便被龚知远悉心培养的谢琅泱还高两级。
他对顺元帝这一朝是不抱希望了,但对下一朝还是有些期待的,否则光是一句“广开言路,以正视听”,还不足以令他舍近求远,选择沈瞋。
这也是谢琅泱认定他别无可选的原因,沈瞋虽薄情,但却与顺元帝乃至其他皇子都不同,况且对君王来说,薄情又算得了什么缺点。
要去花厅必然经过书房。
阶前碎石子铺地,两侧浅池锦鲤跃跃,新风吹过,隐隐飘着梨花爽香。
大门敞着,窗薄纸透,于是温琢便向内瞥了一眼。
回想上一世,书房中沈瞋同他说,后宫之中生存艰难,他生母宜嫔乃是良妃的义妹,出身极其卑微。
良妃性情暴躁,常常苛待他们母子,而他为了生存,不得已忍辱负重,称呼良妃为母妃,管自己亲妈叫宜娘娘。
他隔三差五往良妃屋里跑,嘘寒问暖,捏肩捶腿,尽心尽力,即便如此,得知沈徵回京,良妃立刻又故态复萌,折磨他们母子。
如此百般煎熬,实在不堪与人言。
他一边说,一边掉落几颗悲楚的眼泪,配合那张十七岁少年倔强率真的脸,让温琢感同身受。
所以温琢才应他之言,报复上门的沈徵。
但现在,温琢只想夸一句良妃暴躁的好,爆成火药桶才好。
略过书房,温琢走向花厅。
一边走,他一边问:“五皇子进府来可是唯唯诺诺,不敢抬头?”
江蛮女:“大人猜的真准!”
“他是不是还被雀鸣惊了,怕的钻了桌子?”
“没错!”